“初尘,听季原说你踩了平安树,对吗?”一个年迈的苍老声音徐徐而来。
木制床上,一个古稀老人躺在上面,他的面部爬满皱纹,花白的头发差不多掉了一半。
床头煎着中药,浓郁的苦味钻入在场人鼻尖,大家都习以为常,恭敬地立侧于旁。
那个叫季原的高大男人坐在老人床边,轻轻扶起老人。
初尘跪在地上,漂亮的秀发垂落在地,一副与世隔绝的清冷气质让人以为是哪个神仙在此打坐。
对于老人的提问,初尘没有作出回答,倒是站在墙壁边上的几个小和尚争先恐后地告他的状。
“师傅,师兄已经不只一次爬树了,要知道我们青云堂里的树没一个是普通的树,都是大家的平安树,被他这么一踩,好运都溜了!”
“小师弟说的没错,师傅,师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五年他越来越不把师傅放在眼里。”
“三师兄怕不是被凡尘迷了眼,行为越来越不符合佛家,倒是更随性了,头发也就算了,就连僧衣也不穿。”
“三师兄应该是得了幻想症,穿着道士服,整天神兮兮地给人算着算那的,我们青云堂可从来不干这种事。”
个个师弟你一句我一句,当着初尘的面不断埋汰。
在这过程中,初尘一句未发,大家也悻悻然地闭上嘴。
大师兄季原别看刚刚力大拎起初尘,他对这个小师弟还是很关心的。
“师傅,初尘也是为了帮小施主挂平安符才爬的平安树,也是一片善心。”
“我们佛家人都讲究人为善,惩罚一下就行了……”
“大师兄!你怎么老是帮三师兄说话,什么人为善,我看他就是自己想玩!”
“是啊是啊!我还记得师兄上个月竟然爬到青云堂门前的堂石上看日出?”
“我也记得师兄曾经一连好几个月抱了上百只猫咪回来,我们青云堂都快成猫舍了!”
“没错,我还大半夜听师兄对着月亮吹笛子,重要的是他吹的还是幸福拍手歌?大半夜扰民!”
有人发话,越来越多人站出来指责初尘奇怪以及越界的行为。
初尘依旧未发一言。
季原听在心里却无话可说,他和出尘还有早逝的二师弟,他们三人是从小一起在青云堂长大的。
他们都是孤儿,是师傅给了他们家和关怀。
在他们三人中初尘的天赋最好,他也是师傅钦定的青云堂下一个传承人。
可偏偏,初尘变了……
变得他也看不懂……
二师兄过世后,初尘变得越来越奇怪,虽然还是仙气飘飘,但他从他眼底看出世间污秽和人性的阴暗面。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师傅艰难地咳嗽几声,制止众人讲话:“初尘……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师傅眼睛已经小到快成一条缝,却依旧含有希冀光芒,似乎在等着初尘改过自新。
初尘秀丽的长眉微微一蹙,他环顾四周,淡然开口:“看来各位师弟对我有很多怨言……既然这样,那我便离开青云堂吧!”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季原最先开骂:“你在说什么呢!初尘!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想离开青云堂?!”
初尘轻轻抿唇,做一番挣扎,最后释然地看向季原:“没错!”
“你!”
“我很感谢师傅收养我,也感谢师兄每次照顾我,但如今我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初尘,既然师弟们如此嫌我,我便离开好了。”他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着欲要转身离开,师傅艰难地举起枯老的手臂,试图挽留:“初尘,你真的要走吗?咳咳——”
师傅身体虚弱,说一句长话就要咳嗽上好几声。
“季原、道怜还有你都是我从山脚抱回来的孩子,咳咳……道怜去世,为师很伤心,为师不希望你和季原任何一人离开青云堂。”
“初尘,为师已经老了,身体也不行了,青云堂需要你,你真的打算走吗?咳咳咳咳!”师傅的声音沙哑,好像吊着最后一口气,剧烈的咳嗽感觉都要把骨头咳断。
季原赶忙扶住师傅:“师傅,您别说了,我相信初尘只是一时用气,他肯定不会走的,是吧初尘。”
众人看向那一抹淡色的身影。
初尘背对季原和师傅,缄默。
片刻,他开口:“师傅,我会在佛祖前罚跪!离开的时候不会吵到你们任何人的。”
他很坚定,走的时候没有片刻停顿,季原一直在身后大喊,待初尘抬脚跨过门槛,他把师傅交给师弟们,急切地跑出去。
师弟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初尘!初尘!”季原追赶初尘,拦住他的去路,“初尘!师傅不会责罚你,师弟们也只是发发牢骚绝无恶意,你快跟我回去!”
说着伸手想要拉走初尘,却被初尘轻易地躲开。
初尘眼眸清淡,视线似乎落在远处的青山:“季原,我问你,人可以做到无欲无求吗?”
“这什么跟什么,你快跟我回去!”
“人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人只能在自己的欲望中保持理性,却无法湮灭欲望。”
“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欲望不欲望的。”
“欲望总会在某一刻爆发,那个时候欲望会变成动力还是恶念呢?”初尘视线凝射到季原身上:“师兄,你在我眼里看到什么?”
季原精神微怔,一时不明,他们视线相撞,一时间他竟无法看透。
真正的出家人早就看淡世尘,他们的眼里有寻常人没有的通彻。
而初尘,清冷的眸子下却染上世间阴霾,那是人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是恶念。
初尘略过季原:“别离了,师兄。”
三千青色被微风拂扬,轻轻刮过季原的脸颊,淡色的长纱已经沾上地面的污渍,清冷的背影渐渐离去。
季原知道,从道怜死的时候起,初尘变了,过去美好的一切也如烟消散,青云堂只剩下他一人。
青云堂是清静神圣的地方,来这里的人都是信奉佛祖祈求佛祖保佑的人。
他们很恭敬地膜拜佛像,带着各种各样的供品,买各种各样的平安符,就算有小孩不信佛,在佛祖面前也不会张扬。
初尘望着庙堂里举着烟沉浸拜佛的人们,突然他浅笑,一种舒心的情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