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位于京城天桥脚下的大杂院，一个院子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外地来京城谋生的杂耍人：耍猴儿的、卖唱的、心口砸大石的，还有就是各处码头靠吃力气饭的脚行……零零种种，说白了，就是一群老家没地儿，四海漂泊，朝不保夕，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穷苦人，有人又称下九流。
大家都没钱，于是你租一间破屋，她租一间破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在一处，看似热热闹闹、院子里更是堆得没个放脚处，但关上门啊，木板墙一隔，各家是各家的小日子。
鑫儿杵着拐杖下了牛车，象征性地想给孙家仆人两文钱，但……摸了半日还是没舍得拿出来，最后临下马车又挨了孙家仆人好一阵埋怨：
“真是晦气，又来这地儿！呸呸呸！成日里只知来拿钱，也不舍得拔根毛，怪道穷酸命，一家子的穷酸命！”
搁在三年前，鑫儿定要这拉车的跪下来说个所以然，可现在……她已明白，她不仅不再是那个孙家二小姐，而且……在下人们眼里，连要饭的都不如——
果然，如京城那些纨绔说得，扳不倒墨儿，她鑫儿就早晚要回她的贫民窟。连饭都要不到！
鑫儿站在街边，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抱着自己黑黑胖胖的女儿，小小的胖胖，虽然才三岁，却已经格外地懂事了，一下牛车的他，用他瘦弱的小肩膀扛着今儿娘打包回来的食物，以及收来的旧衣旧物，此刻飞快地跑进去喊祖母来接妹妹了。
“今儿，你那个爹，见着了咱们云宝，说什么了？”鑫儿娘一把抱过鑫儿怀里刚百日的孩子，脸上是渴望发财的急切。
“能说什么？给云宝做得小衣裳还差两只袖子吧！”
鑫儿也觉得自己身心疲惫，每次去孙家她都觉得自己要鼓足所有的勇气，可她这样，还偏偏就是只有要饭一条路。
“就没说给点钱？”鑫儿娘对着鑫儿比手指头，一脸的贪婪。
“自打三年前，表姑母知道爹典当嫁妆给我们后，表姑母连家都不给表姑父当了——哪来的钱？”
鑫儿真是烦透了她娘开口闭口的钱钱钱，说白了，不是她娘当年财迷心窍地唆使她，她怎么也不会落到今天的这步田地——当然……墨儿也难说不会这般待她。
“那……你不是说你那个傻大姐，又把你那个爹当掉的首饰又一一还回去了吗？”可以再拿来给她们啊！
馨儿娘抱着孩子，追着已经处着拐杖大步流星往破屋去的鑫儿，问得着急。
“娘啊，你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墨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表姑父的嫁妆又一件件当寿礼似的送了回去，您说——
表姑父还能再私下里把嫁妆拿出来典当了吗？”鑫儿又气又急，“都是你赌赌赌，说什么小钱能变大钱，结果次次着别人的道……”
“你这孩子说得，好似你没去赌似的？当日你还在孙家时，你说你赌少了？你没去赌能认识那么些人设套子害你？就你被套的那些……那可比老娘我输掉的钱多了好几十倍去！不是想着翻本替你还钱，娘也不会沾上这嗜赌的毛病！”鑫儿娘也不甘示弱地对着鑫儿抱怨道：
“好不容易厚着脸皮要来的钱，你说是不是都给你拿去还赌债，填那些个蛇蝎心肠，坏了肠子的无底洞了。
你现在还嫌你老娘了？你也不问问你当日在那孙家装二小姐时，你老娘我是怎么被那些高利贷追得满街串的？为了你，家里的地……你不是不知道卖了多少……”鑫儿娘这一开口，比鑫儿还觉得自己冤：
“是你自个没本事，连个男人都搞不定，枉你生得还比那大小姐漂亮！这后面给你出主意，你心不在焉，等到后面才知道狗急跳墙——你怪谁啊？
让你弄那个……你怎么不赶早啊！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人家不喜欢你，你还喜欢人家，你以为你喜欢，人家的就乖乖跳进了你怀里来，没名没分地给你养儿育女？
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儿子？人精中的人精，她生得儿子能是个傻子？就是乡下的男人，都知道个怕劲儿，你倒好……”
鑫儿娘这一开口，眼见着就要没个尾巴了，所幸那边碎大石的不耐烦，忽然就暴喝了一声：“你们要睡不睡，不睡就滚——”
当即吓得这母女禁了声儿。
好半日好半日过去……
鑫儿娘才终于又忍不住问了句：“今儿……你那个爹可和你那个旧日的姐姐，提到了咱们云宝？”
“提到又如何？”鑫儿开始给孩子安顿睡下。
“傻了你的，她……她不是没闺女吗？”鑫儿娘一阵着急，但又不给敢再大声，只得在鑫儿耳边着急地咬耳朵，“你那个爹就没暗示暗示她？”
“娘啊，这种算盘啊，以后……别打了！永远没这可能！”鑫儿推着小胖躺下，“你也死了这条心吧！”
“怎得了？不同意？”鑫儿娘很是着急，“还是你又没和你那个爹提？”
“人家孙家祖上有规矩，就是孙墨这辈子都没有女儿，要过继别人的孩子，也只能是她们谁家的种！”
鑫儿努力不让自己沮丧的情绪透露出些许，老实说，当孙墨说出那番话，腾哥哥又是那态度时，她心底最后的那么一点点期许的泡泡，就全瞬间破灭了，这日后没了孙家的支援，日子要怎么过？鑫儿只觉得除了去要饭外，真的别无他途了。
“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你那个姐姐还在记恨你，故意杜撰的？”鑫儿娘一阵心急火燎，要知道这次来京城，她可是把林家最后的家资都赌进来了呢。
“……”鑫儿低头只管摆弄她的女儿，两个孩子都没爹，大的爹失踪了，小的爹呢？领来家，没半年，就跟着人跑了……她真不知她这命到底犯了什么煞，怎么倒霉的事就都让她遇了个遍？
鑫儿闷闷的，鑫儿娘可是淡定不下来，她屋里转啊转啊，怎么都坐不下来，这穷得揭不开锅的日子，鑫儿是真没体会过，但她体会过啊，那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