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
“爹……说!”
馨儿跪地不起,只乖乖地扬起她那张哭得提泪横流的脸,一脸的毕恭毕敬与追悔莫及的自惭形秽样儿。
尉迟氏先小心地打量了馨儿脸上的神情一番后,方皱眉语重心长地张口道:
“馨儿啊,那小妖精婚前就敢与你这般……你怎知……他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其他女人?那营里,那几年可是没少出这类事的风言风语呢?
你要知道,就连那家教森严的北堂家,冰清玉洁的二公子都被人悄悄人后诟病了?这妖精……你就不怕,你之前,还有过其他人?”
馨儿一怔,两眼晶晶亮亮地望向尉迟氏谨小慎微的眼——
当然……如果养父说得是真,这绿帽子……馨儿她再是个没有脸面的女人,也是断不能替人戴的。
“呃……”
馨儿不禁有片刻的犹豫。
尉迟氏眼见馨儿动了心思,不禁赶紧再接再励:“再有,就是……你确定,他那种模样,那种水性杨花的性子,嫁了你,就会真安分守己?”
馨儿低头:
论理这个,她倒不怕,这男人嘛,娶进门来,不听话,狠狠地往死里打上他几顿,没有打不乖的,她亲娘那边的男人,多少不是这么打乖的?受不了,他跳河也好上吊也好,二婚不比头婚,娘家人顾忌脸面,没多少会往官里闹,尤其腾哥哥又是因头婚爬墙被休的……她馨儿正好,以旧换新,拿着肖腾的嫁妆,再娶更好的……
就是……
正如养父说得,他要是在和墨儿之前,就这般乱来,那么……她一个女人头婚,娶个二婚男已经憋屈了,如果是接过一顶绿得发亮的真绿帽……
她还是个女人吗?
她馨儿可不是没脸的墨儿,当着“王八”,还能为了孙家的脸面,当得那么守口如瓶,气定神闲。
馨儿不言,尉迟氏就当自己是把馨儿说动了,立刻趁热打铁道:
“其实……爹也在京城为你看好了好几家的儿子,全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就想听你的意思,然后再差媒人去提亲。”
馨儿抬眼,有点诧异。
“这几家的儿子,都是咱们老家的,虽娘不像你娘一般都做着官,但祖上也是世世代代的正经好人家,而且模样也都还算标致——
虽有几个是庶出,但爹,看他们那些行事作风,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比正房的小姐还像正房的小姐……”
馨儿一听这“庶出”,而且还是“老家”的话,立刻一刻才觉燃了的心,瞬间冻如冰
——其实,她知道的,这三四年,爹在为墨儿另外物色新婿人选的同时,也在为她各种试探人家:
可结果呢?
京里的一听是她,立刻闭口不言,就算之前还有点意思的,回去一夜,次日也会遣人来说,已经另有人选。
至于老家嘛,起初有几家有些门第还是可以谈谈的,毕竟她还有功名,人人都说她不可限量,可她被开革后,就连老家的那些土地主家都将她拒之门外了。
眼下的“庶出”“老家”“祖上世世代代的正经好人家”……怎么想都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庶出子——
毕竟,她是下九流的小商贩之女,怎可与世代书香的名门孙家之独女孙墨儿相提并论,后者即使是个连考个秀才都能一连三次落第的蠢材,也始终是各家名门大家闺秀趋之若鹜的良人:
大周首富独子腾哥哥嫁妆以百万计,在世人眼里,也是高攀了孙家的高门阔户:
孙墨儿谁呢?
出身仕宦之家孙家都不算什么,她是状元孙梅的独生女,是当朝重臣尉迟瑾最疼爱的外孙女,是当今皇上跟前第一红人尉迟性德的亲外甥,年幼,曾被当今北堂皇后抱在膝上亲喂过一个桃子:
准确说是一口!
这是谁都能得的殊宠?
甚至有人自称精通《易经》铁口直断——
说什么孙墨儿生来就有贵人运,即使来日无法自科考入仕,也定有人举荐,其贵,位列三公,富甲一方。
而她孙馨儿呢?
一样站在众人前,大家就是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即使她努力地去讨好每一个人,人也视而不见,什么意思?当日是不服气,而今才知,人势利,自是知道她孙馨并非孙家亲骨肉。
这口气,她自儿时起就憋着,比谁都努力,比谁都想要把墨儿压在脚下,可无论她多么天资聪颖,无论她付出比墨儿多少倍的努力,最后……她才真正明白,无论她多优秀,无论爹赞她比墨儿强了多少,也始终无法得到爹娘以外其他人的任何认可——
包括她和墨儿的先生,包括腾哥哥和腾哥哥的娘,包括所有孙家的长辈,尉迟家的亲戚,养母身边的同窗同僚……她们始终看得见的只有墨儿,一个墨儿而已!
馨儿是谁?
一个出身书香之家的爹,被人骗做了妾都不如的外室,然后自缢而亡;一个与肖家一比,就好似走街串巷卖货嫏的娘,谎话连篇,唯利是图……
她,孙馨,在孙家所有亲朋好友眼底,就是一个插进了书香子弟里的商贩之庶女,套句先生们爱说的话,那就是:
鱼目混珠!
珠,是不学无术,也能被人万千期许的墨儿之流;鱼目,则是她孙馨。
这口气,这一股子倔强,馨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却偏偏现实要一再地打得她,不得不向这个世道低头:
但……她就是无法看着,一起长大,样样都不如她的墨儿,好,尤其是比她好!还好这么多!
所以……
孙馨咬着唇只把心一横:“爹……馨儿……错了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了!”她馨儿得不到的,墨儿也别想得到!
“……”尉迟氏不禁抬眼,微露诧异。
“馨儿记得爹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人贵在知错能改——馨儿已经对不起墨儿姐姐、对不起娘,也对不起爹……若是……还要爹为了馨儿再去得罪肖伯母家——
馨儿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