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百万从那边屋里出来,心里不禁沉了一下:看来,还是墨儿姥姥看人才是真是毒。
“馨儿有事?”
肖百万一路慢慢悠悠踱步而来,笑得就好似什么都发生过。
“是这样的……”馨儿一听肖百万问她,连忙堆了一脸的笑,“馨儿想着腾哥哥和墨儿姐姐新婚燕尔,馨儿巴巴地跟着去算什么呢?馨儿想了想,难得肖伯母眼下要整修铺面,馨儿又没什么事儿,这不……正好就可以帮肖伯母做点事!”
肖百万笑,馨儿的意图,太一目了然,但她不说话,只一面示意管家先领着工匠去别的院落看屋,她呢,先竖起两耳听馨儿后面怎么说。
“馨儿年轻,好多也不太懂,但是自幼一直蒙肖伯母多年的恩惠,难得眼下了有了可以报答的机会。馨儿……馨儿就想,馨儿虽然好多都不太懂,但是可以替腾哥哥和墨儿在家天天督促大家认真做事,这样……早点完成,肖伯母新铺子也好早点开业。”
馨儿笑得一脸知恩图报状。
肖百万也笑得慈爱,心里却冷冷腹诽:行啊,什么都不会,一来就替你“腾哥哥和墨儿姐姐”总理所有事?当总管?
她肖百万打十三岁就在市井摸爬滚打,而今六十有余,能让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玩了心机?
“馨儿,你这小小年纪就能替人着想,肖伯母真是欣慰啊——你说你腾哥哥年长你三岁,能有你这么一半懂事,伯母也是省了心了!”肖百万感慨万千地左顾而言他。
“伯母您这说的,腾哥哥是个男人,男人嘛在家主内就好,如何能懂这些个生意上的事呢!”
馨儿笑得更觉甜美可人,“馨儿觉得,腾哥哥已经极好了,人漂亮贤惠,针线也好,关键又会持家,墨儿姐姐可是十辈子都修不来的好福气!”两口子财得,边角废料的垃圾玩意都想要变废为宝!
“是吗?”肖百万笑,开玩笑,他这儿子的新郎教育打和孙家定亲那天起,她就砸重金聘请名师来授艺了——
只是……本事是绝顶顶的好了,就是大少爷的脾气……比她十三个姐姐加起来还大!
“自然是,人人背后都夸呢!”夸……腾哥哥是肖家珍兽——白毛绿睛公老虎!
馨儿继续拍肖百万的马屁。
然,肖百万几十年浮浮沉沉,什么恭维谩骂没听过?她可不吃这套:“你腾哥哥也就在你眼里是个宝!”聚宝盆嘛!
“但馨儿啊,不是肖伯母不想请你来帮忙,怎么说你也是咱们家自己人——但你……爹……你也知道……”肖百万面露为难,说话也是欲言又止。
“肖伯母你放心,只要是馨儿和他说的,我爹绝不会……”馨儿忙抢过话头,表白。
然,肖百万仍只是摇头:“馨儿,你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你看,连正该你墨儿姐姐管的这事儿,伯母我都不敢和她提半句,何况……你爹最疼的你呢?”
“肖伯母……你听我说……”馨儿急。
肖百万摆手,打断馨儿要急于辩解什么的话头:“馨儿,你听着,这事,切莫再提——你们孙家都是干净人,这种和下九流搭边的事儿啊,伯母绝对、绝对是不会让你,或者你姐姐碰一分,半分的!你们读书人,精贵啊——
馨儿啊,听伯母的话,乖乖上山好好读书,今年入秋就是秋闱省试,你一向天资聪颖,你看墨儿考个秀才都考了三四年,而你呢,一考就过了!这说明什么?你有走仕途的天份啊——
指不定你今年就能高中举人,你娘又是状元出身,人又在翰林为官多年,得她亲自指导,来年春闱必能金榜题名!怎么能被这种小事,脏了手呢?”
虽知馨儿甚至连秀才之名都已被人联名剔除,甚至孙梅也因知法犯法受了牵连的肖百万,故意佯作不知,赌孙家夫妻怜惜馨儿,暂时只字未提此事,自然也是为人父母者,一时不知怎么和馨儿这“可怜”孩子开口吧。
馨儿瞬间哑口,她想说点什么,但功名被剥夺这事,她……不想人知道——当然爹娘连她都至今瞒着,就更不会告诉他人——
一介自幼只知苦读的书生被取缔了科考资格,就等于没了前程,是个废人了。
“其实……”
馨儿还想挣扎,无奈肖百万心里恨这馨儿昨儿想毁他儿子闺誉,污她肖家名声,如何肯再给她机会翻身,张嘴就劫了馨儿话头:
“孩子没有‘其实’,好好上山读书,考个好功名,扬眉吐气,等你高中举人,伯母为你先席开三十桌,大宴亲朋——若你春闱又能高中,席开百桌,就跟办你腾哥哥的婚事一般,热热闹闹地好生庆贺一番,如何?
伯母最看好你,虽然……虽然伯母时常看着最疼你墨儿姐姐,但你知道,那是因为你腾哥哥……听伯母的,闭关一年,来年伯母等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到时人生四喜,升官发财娶美夫生女儿,咱们两年全办完,鸿运当头你挡都挡不住!好了,伯母去忙了,一会儿还要赶着乘船去苏州呢!
到时别忘了,考试前一日,再去庙上上柱香,拜拜文曲星!灵着呢!”
肖百万说着,连拍了抢不了话头的馨儿数下,便迈着肥胖的身体飞快地追前面的人去了,末一句的音还在风里转呢,她人已经甩馨儿一丈开外。
这份急……
馨儿咬唇,要恼,又恼什么呢?
恨只恨墨儿,自墨儿四年前在院子揭穿了她非孙家血脉后,她所有的好运气,便好似被人一下子抽光了似的,转眼间,孙家二小姐的尊贵、辛辛苦苦考来的秀才之名,甚至就连时不时会给她好处讨好她的腾哥哥,也全都跟插了翅膀似的,遁得无影无踪了——
而她也变了,变得再不是那个骄傲,处处要与墨儿明争的孙家二小姐,只因为觉得娘偏心脑子笨笨的墨儿,什么好的都给墨儿,就因为墨儿早她一步落地——
甚至漂亮的腾哥哥也是墨儿的,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