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慧派人回府,把信拿给织造大臣过目,父女两人在书信里叹了一阵,十分无奈地熄了这个心思。
楚王毕竟不同于以往巡盐的官员,哪怕是地位尴尬的异姓王,那也是实打实的王爵在身,人家不愿意,吴家也不能强塞。
虽说他们家有奉圣夫人这根定海神针在,可家里也是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要是惹恼了楚王父子,随便找出一件往奏折上一写,不说满门抄斩,至少如今的荣宠却是没了。
为家业计,就只好倒向江南的安王了。
……
这边吴慧在为了保住如今的荣华富贵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时,云初夏近来却颇有春风得意的味道。
入学后夫子的第一次考试,她在班里远远超过那些自小就琴棋书画,名师教导的贵女,拔得了头筹。
就连开学给她开智的邱夫子也是啧啧称奇,说她颖悟非常,又肯下苦功,一手铁画银钩的瘦金体更是写得漂亮,不愧是天生头上就长了朱砂痣的学生。
就连一直关注着她的程山长,私下里也派小童过来,送了一块澄泥砚以作鼓励。
……
“云妹妹,山下面何芳斋新出的玫瑰饼,你尝尝看。”
之前在山门上找麻烦的陈姑娘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把手上油纸包着的点心推过来。云初夏闻着香气轻轻一笑,便从书箱里翻出几本整理好的四书经义给她递了过去。
玫瑰饼香甜软糯,更有一股子鲜花暗香萦绕口中,云初夏小口小口地咬着,露出深思之色。
说来也奇怪,本地县尊家的女儿陈兰自从在山门上看见她被山长请去,又跟织造大臣家的吴慧十分熟稔,就一改先前的跋扈脾气,全心全意地倒贴过来,要什么给什么,往往还不等云初夏开口,就屁颠屁颠地差人买了过来。
活脱脱就是个狗腿子。
云初夏也知道她为的是让自家跟山长和织造大臣搭上线,也没拒绝陈兰的好意,凡是送过来的东西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礼物收是收了,云初夏也不打算白吃她的,见她成天东游西荡不上课,就把自己在夫子课上讲的东西抄下来,借给陈兰补习,顺便也指点指点她平日里不要穿得这么招摇。
结果一来二去,不仅平日里远远躲着她的人跟过来了,就连夫子考校的时候,陈兰也破天荒地及了格。她被夫子在课堂上夸了两句,从此更是对云初夏心服口服,每次下山回家之后,都要带些小玩意儿给云初夏。
有时是在银楼里看上的头花,有时又是书院里秘密流传的经义注释、历年诗集,不论好坏都巴巴地搜罗过来,作为每次的见面礼。
结果就是云初夏以五品员外家里的庶女之身,在一群贵女之中大放光彩,过了夫子的考校。夫子休沐过后,她就能从丙班荣升到乙班里去,甚至连程山长亲自授课的甲班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
看着云初夏吃得香甜,陈兰趴在一边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荷包里翻了好一阵子,才从里面翻出一张泥金请柬来。
“差点忘了,吴师姐在书院里发请柬,说是要在几日后在山下别院里开赏花宴,让咱们有空都去呢。”
云初夏接过请帖,上面无非就是请人过去的客套话,最重要的是,日期就定在她原本想要回家的那一天。
她之前不过是庶女,宋氏又故意不带她出来交际,参加外面的宴会,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更何况还是织造大臣别院里开的的赏花宴,该带什么礼物,该有什么礼数,什么人能亲近,什么人不能冒犯,她更是一概不知。
当真是有点抓瞎了。
陈兰守在一边,还以为她是不想去,便用胳膊肘捣了捣她的手,悄悄道:
“吴师姐的赏花宴可难进去了,里面就连王府的人都有呢,云妹妹要是不去,那就亏死了。”
云初夏回过神,随口道:
“我去,怎么不去?刚才我只是太欢喜了而已。我还是第一次去她府上办的宴会,不知道礼数,你可得教教我……”
摆在云初夏面前的,正是一套摆得整整齐齐的赤金累丝红宝头面。
这套头面上的赤金成色十足,拉出的金丝更是活灵活现地编成彩凤彩鸾一类的瑞鸟,就连尾羽上嵌着的红宝都水汪汪的,晶莹透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当然不是云初夏的,而是陈兰见她手上没有好东,主动把自己妆奁里的首饰供了出来。就连陈兰本人都颠颠地跑了过来,还想把自家衣橱里的衣服都拿出来给云初夏共享,可惜被云初夏严词拒绝了。
首饰换着戴没什么,可要是连参加宴会的衣裳也是借的,那就要徒惹人笑了。
云初夏任由青雀把篦子在刨花水里沾了一沾,用带着淡淡香气的梳齿给自己通头。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就算是只有中人之姿,精心装扮之后也要增添三分颜色,更何况云初夏生得本就娇艳妩媚,这样一打扮下来,整个人更是夺人眼目。
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伸手抚着妆台上的菱花铜镜,就听见背后陈兰惊叹出声:
“妹妹,我平时看你都够美,想不到今天简直让我移不开眼。由此可见,你从前都是故意往丑里扮的!”
云初夏从盒子里挑了个紫翡的镯子戴上,随口一答:
“咱们来书院是来念书的,平时打扮得这么隆重干嘛,难道先生还要看在你长得好看的面上给你多打几分?”
狗腿子陈兰立马改了口,附和道:
“是是是,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可云妹妹艳冠群芳,古人有句什么话来着,好像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就是形容妹妹这样的人。”
云初夏白了她一眼,娇声道:
“你看看,又不读书了。人家这句话出自介存斋论词杂着,说的是李后主的词,你以为就是说的人啊?”
陈兰一向不喜书,闻言只能抱头讨饶,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笑过之后,几人就要从云初夏租住的西苑里启程,往吴慧赏花的别院过去。
青雀收拾了些赏人用的铜钱碎银,还有用于临时更换的衣裳鞋袜并一些干果肉脯之类,预备着路上吃。
芍药和厨娘粗使婆子等人,和院里拴着的大黑狗一同,留在院子里看家。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后,云初夏和陈兰相视一笑,手挽着手就出了院门。
……
门外停了一辆朱轮马车,马是膘肥体壮的骏马,就连车厢十分宽敞。
见西苑大门处一阵吵闹,车上垂着帘子忽地被人掀开,露出一张温柔可亲的脸,冲着她们一笑。
“陈师姐,云姐姐,上这儿来坐!”
这个看起来有些文弱可欺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开学那日,穿着杏红衣衫的姑娘,名唤胡妙春。
云初夏笑着应了一声,两人蹭蹭地上了车,三个人在车厢里相对而坐,时不时拈起暗格里的点心填肚子。
大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车厢却很是平稳,就连桌上茶水也没荡起一丝波澜。
胡妙春给两人倒上热茶,幽幽一叹:
“多亏了两位姐姐,不然,我怕是要被夫子给赶出去了。”
云初夏眉眼一弯,柔声安慰道:
“她这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次逃得过初一,也是逃不过十五的。这回夫子没找她麻烦算是她运气好,下回就不是这么巧了。”
胡妙春听她安慰,不仅没有松口气,脸上的阴云反而愈发浓烈起来。
“听说吴师姐给咱们书院里所有人都发了请帖,会不会她也在?”
……
云初夏和胡妙春两人说的,正是先前在书院里发生的一件事。
开学那日,小姑娘们聚在一块儿,就难免发生攀比之事,云初夏因生得颇为貌美,又和吴慧熟识,算是结结实实地抢了不少人风头。
心胸开阔的,看着别人脸羡慕一阵也就罢了,普通人看见那张脸也就是酸几句的功夫。可是却有人不那么想,那就是分属江南安王一系的司马萱。
本来头上有块宗室女的金字招牌,又是江南这边只手遮天的安王族人,除了安王嫡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对象,结果云初夏和织造府的吴慧在边上走过,甚至连眼神都没往这边瞥上一下,就吸引了场中大半目光。
司马萱顿时就不高兴了,闹腾着要给两人点颜色看看。
偏偏织造大臣手上握着实权,她家又是只有爵位没有官职的旁支,根本不可能为了这点小姑娘争风吃醋的事闹到安王府上去。
再后来,陈兰又带着一帮小伙伴倒贴上云初夏,就更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心气不平之下,只好拿自己身边的人出气。
胡妙春性格懦弱,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要不是云初夏看在老祖宗的面上仗义出手,光是被司马萱耍手段毁了试卷的胡妙春就得被夫子赶出书院。
这次赏花宴,各家贵女云集,想来自诩为宗室女的司马萱也是一定要参加的。
……
云初夏的视线掠过胡妙春惴惴不安的脸庞,心下为这姑娘懦弱的性子一阵担忧。
要是自己不强大起来,只会一味忍让,那迟早会被人吃得一干二净。
“怕什么,吴姐姐又不是专程请她一个人,这么多人都在呢。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是还想保持宗室的风度,那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挤兑回去不就成了?”
陈兰听着也浑身不爽快,就算是司马萱仗着身份横行霸道,难道自个儿就甘心被她捏扁揉圆?
浑然忘记了自己之前也是这幅模样,直到被云初夏调.教了一阵,性格这才好转过来。
“云妹妹说的对,那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她想为难你,尽管喷回去,好歹还有咱们在后面撑腰呢。再不济躲到你吴师姐那儿,她总不敢乱来吧?”
胡妙春眼眶一热,她也是在家里千娇万宠长大的,怎么可能甘心受他人的欺辱。
“那就多谢姐姐们了,要是她还敢当众侮辱我,我就……我就当着别人的面骂回去。”
众人又翻出前段时间夫子发下来的课题彼此讨论,路上的时间就这么慢慢消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