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越这样,她越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着。
商宴一路心神不宁的走着,直到快要到达主帐时,她撞见了同样来势汹汹的祝龙。
商宴丝毫没有防备,冲撞之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小福子紧忙上前扶住。
“祝龙将军,您走路怎么也不看着点?横冲直撞的,差点伤了陛下!”
撞见天子,祝龙既没有行礼,也没有告罪。
商宴制止了小福子,心下也从方才的慌乱中逐渐镇静下来,“祝龙将军,何事如此慌张?”
相处许久,她知军营里祝龙向来最为老实敦厚,很少有如此失礼放纵的时候。
复抬头时,只见他神色麻木,双目赤红,仿佛咀嚼着沙石般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
“裴虎……战死了。”
“什么?!”
闻言,商宴大骇,就连小福子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裴虎可是驰骋沙场十余载的老将啊!骁勇善战,无人能敌。
商宴心下越发沉重,祝龙已经转身僵硬的进入帐内,看着帘帐垂下,商宴终于冷静下来,她推开小福子的手,快步走了进去。
帐内只有陈疏和祝龙二人,传令兵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将台上一方染血的白袍显得格外刺眼。
商宴脚步一顿。
“裴虎……真的没了?”
她听见祝龙颤抖的声音质问着,陈疏没有说话,他坐在宽阔的将台后,以掌扶额,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祝龙僵硬的上前拿起那方以血作书的白袍,商宴认得,那是纳兰榭的字。
这一刻,商宴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庆幸。
庆幸的是,纳兰榭还活着,难过的是,裴虎竟然战死了。
商宴沉默着走上前去,祝龙双手紧紧的攥着那方血书,双目猩红,往日挺拔健硕的肩背仿佛就在一瞬间被彻底压垮了。
将台后,陈疏缓缓站起身来,声音暗哑,“他们在雁云楼遭到了北堂跋和藩国的埋伏,所幸纳兰榭及时发现,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只是为了杀出重围,我军伤亡惨烈,裴虎……为了救纳兰榭,被敌军的重弩贯穿了肺腑,战死沙场。”
听着陈疏沉重迟缓的声音,商宴心中作痛,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裴虎,竟就这样突然的没了。
下方祝龙已经攥紧了拳头,他嘶吼着道,“老子现在就带兵去铲平洛水崖,为我兄弟报仇!”
眼见着他转身就要走,陈疏厉声喝止道,“站住!”
“大将军!”
祝龙血气翻涌,怒火冲天,“此仇你忍得了,我祝龙忍不了!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要让那贼军给裴虎陪葬!”
“这是军令!”
陈疏声色俱厉,刚毅硬朗的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只额上暴起的筋脉可以看出他在强忍着悲痛。
祝龙红了眼,他扑通跪倒在地,“大将军,你就让我去吧!我要去把裴虎的尸身带回来,当初刚入军营就拜把子的兄弟,这么多年来并肩作战,出生入死,那是一辈子的兄弟啊!”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洛水崖上,更不能让他临走了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大将军!”
祝龙言辞恳切的请求着,商宴在一旁默默看着,却知道自己此刻根本插不上话。
或许,对于帝王来说,她不过是损失了一名得力大将,可是对于陈疏和祝龙来说,那无疑是断臂折骨之痛。
终于,陈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难道,阿虎是你的兄弟,就不是我的兄弟了吗?”
祝龙身躯微滞,陈疏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可是这西疆数十万的军将士卒,哪个不是我们的兄弟?”
“你若就此鲁莽的去了,无疑是正中下怀,你置随行的兄弟们于何地?置天威军令于何地?置阿虎的大义凛然于何地!”
陈疏说着,清癯的目光直射在他脸上,“你这一去,便是前功尽弃,裴虎和纳兰榭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祝龙终于不再说话,商宴看着彼此沉默的二人,思虑再三终于开了口,“那如今洛水崖的情况怎么样了?”
“虽然中了西夏的埋伏,但好在纳兰榭察觉的早,又有裴虎相助,兵力虽然有所折损,但总算还是杀出了重围。”
知道纳兰榭无碍,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商宴心下忧虑,又继续道,“那既然此行已经被西夏察觉,纳兰榭他们何时撤出洛水崖?”
陈疏看了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如今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西夏主营的位置,既然西夏已经把注意力转向了洛水崖,此时就是我们一举攻破西夏主力军的机会。”
“只是此事风险极大,还得与摄政王商议而后行。”
入夜的风沙极大,夜色墨黑浓重,素日里繁星垂满天际,如今竟连一颗都寻不见。
商宴裹了厚实的大氅,她站在营前,听着校场里有士兵在吹奏着家乡的短笛。
笛声哀婉低沉,竟生出了几分深秋萧索的凉意,商宴在大氅下抱紧了双臂。
她知道,这些士兵是在悼念战死的裴虎。
裴虎在西疆戎马半生,冲锋陷阵,带领的军将无数,在沙场上,他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也是最为亲近的亲人。
明亮的火把下,她隐约还记得当初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时,裴虎豪气冲天的提着酒坛,四处碰杯痛饮,笑声爽朗恣意。
说起少年往事时,火光倒映在他的眼里,闪闪发光,他本不属于这万里黄沙的,可偏偏却戎马了半生,眼角那道狰狞可怖的刀疤也成了他毕生的柔情。
那或许是他们来西疆最快乐的时候了。
“陛下,你在这儿站了一天了,”
小福子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最近西疆的风沙越发大了,尤其是夜里,陛下本就带着伤,若是再染了风寒了就不好了。”
商宴不说话,只是远远的看着军门的方向,她多希望有一抹白色的身影能穿透黑暗,从夜色里打马而来。
小福子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能安抚着道,“说不定明日,纳兰将军就回来了呢。”
盯着远处的虚空,商宴轻声叹息道。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