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脸上笑意一僵,有些艰难的活动着面上僵直的表情道。
“陛下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商宴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指尖在案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
“而这个皇长子,是不是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
毕竟,她和哥哥也是在那之后不久才诞生的。
虽然不知道太宗皇帝为什么要下严令禁谈此事,但一个夭折的薄命皇子,自然很快就被皇后嫡出的真龙金凤给掩埋了。
宫里的人们渐渐淡忘了还有个早夭的皇子,就算知道的也是讳莫如深。她也只是幼时偶尔听见年长的姑姑提过,只是总也记不真切。
“这……奴才也不太清楚……”
商宴指尖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
小福子八岁就入了宫,因为机灵嘴甜,有年老的公公照拂着穿梭于内宫六苑之间,通晓各类消息传闻,算来也是宫里的老人了。
所以涉及到什么深宫秘事,商宴都是直接问他。
看着商宴凉嗖嗖的眼神,小福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差点就跪下了。
“陛下,奴才虽然打小入宫,可在那时奴才也不过只是个跑腿的小太监罢了,这耳朵也不敢往贵妃娘娘那儿伸啊……”
商宴不说话,小福子哀戚道。
“再说了,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陛下问来又有什么用呢?”
“朕自有用意。”
商宴淡淡收回目光。
虽然那时她还小,但在映像之中母后和萧贵妃关系还是很密切的,听乳母说她们是很好的姐妹。
母后会经常到萧贵妃的殿中走动,两人仿佛有谈不完的话,不得不说,那时的萧氏是极其有姿色的,浑身散发着温柔娴雅的气息,高雅而精致。
所以小时候的她特别爱黏着萧氏,总是脆生生的唤她‘贵妃娘娘’,而每次萧氏都温柔的应答着,戴了长而锋利护甲的指尖轻拂过她的脸颊,眼里的笑意深不见底。
有时她也会疑惑,究竟是为什么,萧氏竟会如此怨恨于母后,每每想起她往哥哥嘴里灌药时那狰狞到变调的笑声……她都会感到心底发寒。
没错,她是恨极了萧氏。
但她也会疑惑,为什么,两个感情至深的姐妹到最后竟会变成这样?若说萧氏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母后,根本和母后没有一点情谊,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母后心思聪慧,并不是愚钝的人,在偌大的深宫里,她所认定的姐妹就只有萧氏一人罢了。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让萧氏生了心魔?
商宴慢慢敛下眼底复杂的神色,小福子知道瞒不过,只得叹了口气,却是压低了声音道。
“贵妃娘娘诞下皇长子时,奴才也不过十岁……听说是因为早产了一个月,皇长子身体十分虚弱,出生后不久就染上了恶疾,太医束手无策……等贵妃娘娘一觉醒来时,皇长子身体已经僵硬了……”
“第一个皇子就这么没了,太宗皇帝自然是心痛不已,所以下了禁令严禁宫里再谈及此事,而贵妃娘娘也因此疯癫了好一阵子,本就早产虚弱的身子也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再后来……”
小福子面色有了几分缓和,声音也轻快了不少。
“皇后娘娘如期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一下子皇子和公主都齐乎了。太宗皇帝一高兴当即封了陛下为太子,那时候普天同庆啊……过去的事儿宫里的人也渐渐都给忘了……”
商宴听得入了神,仿佛能感受到萧氏的绝望,刚刚痛失爱子,全天下却在欢庆龙子皇女的诞生,心里如何不悲,如何不凉。
莫非,萧氏就是因此而嫉恨上了母后?
但不管怎样,萧氏与陈家合谋逼宫造反,辱她母后,鸩她哥哥,是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血海深仇。
她战战兢兢的隐忍至今,不过是为了彻底拔除掉萧陈两家。尽管萧氏心里拿准了她的身份,但却有楚依安牢牢的护着她,双方盘旋多年,谁也没有走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但她心里的仇恨却是与日俱增,八年来一点一点的折磨着她的心智。
小福子自小跟在她身边,又岂会不知公主殿下心里的痛与恨?
只得无奈叹息道,“在这深宫里的事啊,有太多都是看不透、说不得的,渐渐的,有些真相也就被时光掩埋,再难追寻了……”
“陛下也不必太过纠结于父辈的恩怨,该了断的……最终都会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商宴轻轻低垂下眼睑,是啊,该来的终究会来,而这场偷天换日的骇世之局,也终将会有黯然落幕的一刹,她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可她不知道的是,当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当所有的一切都血淋淋的撕扯开来摆放在她眼前,当她的世界黑白颠倒,当她的双手染满鲜血……
那时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和恨。
“只是不知道萧太妃这么急着封萧鱼儿为郡主,是不是又要使什么阴谋诡计……”
商宴不言,只是缓缓摩挲着掌心里的奏折,片刻后却是冷笑出声。
“到底还是个母亲啊……没想到萧氏已经考虑得这么长远了……”
“什么?”
小福子诧异的看着她。
这陛下说话他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呢?
还有这语气和动作……也越来越像某个人了……
一想到那人筹谋深算时无形中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小福子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商宴并没有察,嘴角勾起的笑意渐渐消散,她缓缓开口道。
“小福子,你还不明白吗?在大商,男子爵位越高,他的地位和权力就越大,从而繁衍出百年的名门和世家。”
“而皇室的女子,她的封号越是崇高,身份越是尊贵,那么她所承担的责任却也越大……”
“有时候,不是你愿不愿意去做,而是全天下人认为你非做不可。”
看着商宴凝重的神色,小福子心里也有了几分明了。
“莫非,萧太妃是想……”
“不错,”
商宴淡淡打断他的话,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忧色。
“这一次,我倒和她想得一样,但愿我所担忧的……并不会来。”
小福子神色忧虑的动了动唇,最终只是轻轻叹息出声。
……
泰安宫内,阳光从斜开的沉木梨窗照射进来,光影飞舞间,层层叠叠的深紫色刺金帷帐整齐的用金钩挂着,燃着炉火的殿内一片安宁。
萧氏身着一袭暗紫色宽袖霏缎宫袍,长长的坠带上缀着黑色琉璃小珠,压了细细金线的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素手,犹似二八少女,只是那涂满了厚厚丹寇的指尖却猩红的带了几丝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