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枪口,冲撞空气扬起的火光,朝着冲向林然的沫冉极快地飞射。
听见声音,下意识回过头的沫冉呆在了原地。
空气在瞬间凝固。
林然忽然从地面上一跃而上的背影,朝前扑倒了沫冉的身子。与此同时,子弹射入了她的身体,溅出的血花顷刻染红了沫冉的眼,射穿皮肉的闷响在脑海里被炸成响雷。
“不——妈!撄”
林然软软地瘫在了沫冉的身上,温热的血液渐渐流淌下来,猩红的温度灼热了一身。
脑海里嗡得一声全都听不见了,心脏像是用搅拌机被彻底搅和碎了偿。
耳边什么都听不清了。
只剩下林然轻缓的呼吸声变得渐渐微弱。
“妈。别…妈!别丢下我,妈。”
林然的胃癌晚期已经很严重了,她从没有让医生告诉过沫冉半句真话。
她的耐药性越来越差,化疗的结果也一次不如一次,最强的止疼片也已经抵抗不了多久,更何况是秦晟注射的药物呢?
林然伸手摸了摸沫冉湿漉的脸颊,满眼只留下后悔和心疼。
“沫冉,妈对不起你……”
她亲手推沫冉摔入了深渊,是她将沫冉推给了秦晟,是她让沫冉痛苦了这么多年。
可是这一切,沫冉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她。
秦晟却告诉她了。
甚至,无比详细。
沫冉那么怕疼,哪怕是被油点子溅到都要撒娇卖乖,却忍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一声不吭。
她不敢去想,她死后该怎么去跟苏淮交代,他捧在掌心二十几年的宝贝女儿却因为她的怨恨,陪着痛苦煎熬了这么多年。
沫冉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她抓住林然抚摸她的手掌,拼命摇了摇头,哭腔哽咽:“妈,没事儿,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招来的,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自己让你受苦了。”
“沫冉,我该怎么去见你爸爸,苏淮肯定要生气。”林然说话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这辈子没生过气,就那时候我第一次见他生气,他的宝贝女儿受了欺负…我怪景岩带走了苏淮,却没怪过我自己,如果不是我没阻拦他,他也不会出事……”
“妈,别说了,妈,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的,你撑着点,别睡着。”
“妈知道自己不行了。”林然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眼,深深看了她一眼,“沫冉,别带着恨过一辈子……”
“妈,不会有事的。”
林然倦倦地阖上眼眸,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无声无息:“你这样妈不放心…不放心……”
“妈?”她惊慌地喊了一声又一声,可是却再也得不到那个回应了。
她拼了命地做着CPR,可是心跳却再也没有恢复……
那个永远会有耐心的声音,那个从出生到长大每年都能听见的声音,那个总是严厉苛待却又孜孜不倦教导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声音。
“妈——”
景岩的耳边,充斥着沫冉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他的心被紧紧揪着。仿佛在脑海里都看见了她痛彻心扉的啼哭,通红无助的眼眸,已然彻底陷入了绝望,
她的声音尖又细,听得人心里带着深深的疼。
秦晟刹那间失了神,手腕被用力砸在地上,吃痛,松了手,枪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画面在顷刻间反转。
景岩手里的袖珍钢笔手枪对准了秦晟,秦晟的反应极快,掌心倏然抢夺失枪,手指顷刻扣在了扳机,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两声枪响,动作骤停。
两个人同时倒地,传来了闷哼声。
景岩的射中了秦晟,所幸,秦晟的枪射偏了。
沫冉呆坐在地,脸色是病怏的惨白,讷讷地看着林然温然睡着的脸颊,泪如泉涌。听见枪声的刹那,她转过脸,被浸透了血色的衣衫遮不住她的浑身颤抖。
景岩看向沫冉,对上她凄凉的视线,撑着力竭的身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沫冉的面前,他的心狠狠一疼,低下头,蹲下身,心疼地看着她,嗓音嘶哑:“丫头。”
山脚下传来了警车的声音,正徐徐对准山顶开来,景岩留下的定位器,第一时间给唐绍线索,带着人赶来了山上。
沫冉麻木地看向景岩,瞳孔下意识放大,尖锐而凄厉:“啊岩——”
秦晟撑着半个身子,单手握住枪,染满半身的红色仿佛浴血战袍,枪口亮起金红色的火光,冒着几缕白烟,炸裂的枪响顺着无数的滚烫在震动。
那双暴戾的杀眼,哪怕是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也要带上她。
景岩连头都没有回,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沫冉的身子,宽实的后背落在了枪境范围内。
这一切在沫冉的脑海里被放慢了无数倍,她像是看见了秦晟扣下了扳机,迸射出的火光里带着子弹缓慢地射穿了景岩的胸膛,射过了她的肩膀。
全身一麻,紧连着他的疼痛,在她身上点燃剧烈而钻心地刺疼,像是要从身体中央将她彻底撕成两半,沸点的温度从体内滚烫地灼烧,疼痛如此真实,却又难以置信。
秦晟望着沫冉,眼底的怨恨终究一点一点湮灭,亮光渐渐灰败,他睁着眼死在了她面前。
空了子弹的枪,顺着颓然落地的手,重重地砸落在地。
这双染满鲜血的双手终究是被自己的罪恶所惩戒。
可是秦晟就错了吗?
年幼时候,受到母亲的抛弃,父亲的虐打。那双空洞又胆怯的双眸哀求着秦卿一次又一次,带着他一起走,可是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温暖的窝和冰冷的坟,谁会愿意用不详的信物去一次又一次地提醒那段肮脏又可悲的过去。
年复一年,如复一日。
怨恨或者厌恶。
让他慢慢站了起来,阴暗的思绪充满了他所有的脑袋。他在国内找了数名私家侦探,调查了秦卿现在的一切,自然就知道了景岩。
他不知道景岩不是秦卿的亲生孩子,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景岩抢走了他应该有的。
苏沫冉,就是景岩最好的软肋。
他失去的一切,都要让景岩百倍偿还。
……
中了枪的景岩,顺着惯性,带着沫冉沉闷地摔在了地面,双手护着沫冉的头,拥在怀里,耗尽了最后的气力,避开了他差点压到她的位置。
响彻山顶的急救车和警笛在耳边盘旋,不断涌出的鲜血在沫冉的掌心烫的像是吞噬着最后一点希望的黑洞。
“啊岩,求你了,别这样,你别死……”眼泪夺眶而出,她惊慌失措地坐起来,景岩却丝毫没有力气地摔在了地上,发出闷哼,她慌了:“别丢下我,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
景岩疼得蹙了蹙眉角,咳了两声,呼吸却更微弱了下去。
“别丢下我……”
他抱住她的一瞬间,就像林然护着她那时候一样。
她眼看着悲剧发生,却无力阻止。
沫冉想着林然许是太过思念父亲,也许这样,她终于能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去和心心念念的苏淮在一起,也许是安慰,也许是太过痛苦,却不得不美好去遐想的乞求。
可是他呢?
如果连他都没有了,她的下半生,是真的彻底失去了全部,什么都没有了。
她该怎么活下去?
“这条命,欠了五年,现在还,还能原谅我吗?”
他看着她崩溃痛哭,眼底的所有伪装终于彻底卸下防备。
一切都结束了,可所有的事情却再也回不到原点。
他害她失去了父亲,他欠她一条命,还了也好,还了也好…这样下辈子,就不欠她的,下辈子就不用再背负着愧疚和亏欠,下辈子找到她的时候终于可以无所顾虑地陪着她。
“如果你死了,我不能原谅你,永远都不能!”
她的喊声歇斯底里,却终于在眼泪的充盈下一寸寸化为低鸣:“我还欠你一条命,我欠你一条命该怎么还…别丢下我…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还有好多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丫头,现在说给我听吧……”他疲倦地闭了闭眼,手心渐渐变凉。
沫冉咬着牙,忍着灼烫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我不说,等你好了,我再告诉你,你别睡,你睁开眼…求你了……”
景岩的耳边是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呼喊,眼皮掀起厚重的困乏,他撑了撑,唇角浅扬,眼底是化不开的悲凉笑意,他看着她,想要抬起手,身上却连丝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狼狈,额头的伤口,唇角的划伤…所有都落在了他的眼底。
到底还是他没有护好她,他欠她的又何止是一条命。
原来她所有的痛苦,最后的根源竟然还是他。
这一切,都是他酿造的,苦果却报应在了她的身上。
他心疼或是懊悔,是不是都来不及了?
子弹穿透胸膛,感觉到簌簌流淌的鲜血顺着巨大的空洞从体内快速流逝,像是生命的时间条即将要走到终点,他的声音清冷而微弱:“丫头…我爱你……”
她从地上紧紧抓住他的掌心,十指紧扣,泣不成声。
他的血掺杂着她的眼泪,在胸膛晕染开大片的乌红,一点一点染黑了地面的泥土,滚着沉沉的血腥,绽开朵朵红尘。
“不要——”
整个山顶徘徊着沫冉凄厉的尖叫声,在天地间一层一层地幽幽反响。
他的温度在她的掌心渐渐变冷,她轻轻缩入他的怀里,闭上眼,心里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