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四散。
光明如同棉花织成的玻璃,在清晰而微弱的龃龉声中碎裂。
碎裂——
“嘎啦啦啦啦——”
一团散发着金光的生物从茧中钻出来,它的体积比起之前小了很多,同时也更加灵动。
红袍们的身体沐浴着高温的火焰,一个个像是融化的蜡烛,它们的头脸沐浴在盛大的光明之中,充满了诡异的圣洁感。
附着这火焰的虫茧飘落在地,伟大的神灵遗骸从中高扬起躯体,展示着它那非人的威光。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一众魔法使还没理解事态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兴奋刺耳的笑声。
只见,那位面容严肃,前一刻还在主持大魔法的女性正仰天大笑,她双眼上翻,嘴角流下一坨白沫,头发通了电似的炸立而起。
——“噗通!”
女人降落到地面,随后跪拜在虫形的穆格人之神面前,五体投地,旁若无人地开始祈祷:
“!@IYQ!!”
“!@IYQ!!”
“!@IYQ!!”
……
她的嘴里吐露出来的言语,竟然没有一句是人话。
不如说……完全就是穆格语。
“喂!你在做什么?!振作一点!”
“不,不对劲……刚刚的攻击是故意的,她是感染者!是异人!”
“怎么会,我不相信!明明直到刚才还是正常的,完全没有感染的迹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幻术!”
“你想多了,这哪里是幻术,这是现实,她已经被感染了。”
“没错!我早该发现的,这是个陷阱,那个女人已经被穆格控制了!”
魔法使也不是全是傻子,三言两语间,很快有人意识到了其中的关节。
一众人盯着跪拜在光明巨虫面前的女人,表情无比难看。
“又着了它们的道!之前就有几位强大的前辈遭遇感染者袭击丧命,现在连我们内部都出了问题,我们……我们究竟应该相信谁?!”
感染的途径并不明确,它通常是潜移默化的,一点一滴渗入人心,从内部改造一个人。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可能原本的伙伴早已死去,取而代之的是面目可憎的丑陋怪物,披着人皮的怪物!
经过神圣烈火的洗礼,穆格人之神的气息变得更加强大了,它吸收了那些灼热的火焰魔力,化为自身成长的燃料!
火焰和高温并非其弱点,相反吗,它正需要这样的环境用来蜕变!
“呼呼,呼呼呼……t!yim?”
女人匍匐前进,身体贴合着地面,以向她那至高无上的伟大神灵献上敬意。
她舍弃了人的尊严,身体蜷曲又伸直,蜷曲又伸直,像一条青虫,蠕动向前。
人时而是坚强的生物,时而又相当的脆弱。
如果舍弃毫无价值的尊严和人性就能换来安全,那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女人曾亲眼目睹了巨大的绝望和悲剧,她早已失去了希望,失去了自我和坚持,徒留下空壳。
——人类是无法战胜伟大穆格的,它们将毁灭青菜岛,再以此为跳板入侵整个天空,最终将人类完全抹去。
这具空壳为了获得生存的权力,本能地选择了背叛人类,投降到穆格阵营。
既然做人活不下去,那就做鱼好了,反正只要是活着,那怎么样都好。
为了生存。
谁都是为了生存,动机的根源,究极的目的,生存本身就有着如此巨大的意义。
安全,安心,存活,幸存。
只要能活下去……
女人抬起头,仰望着那高耸挺拔,金光闪闪的巨型山峦,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兴奋癫狂笑容。
看呐!
多么踏实!多么可靠!
这才是生存的保证!钢铁般不可动摇的强有力的保证!
金色大虫弯下身体,俯视着低下那个渺小的生物。
杂乱的无意识主宰着它的身躯,而无意识的来源正是那些红袍。
它正在众多红袍的记忆中搜索这个小东西的相关情报。
这是穆格,还是人类?
答案很快找到了。
巨虫附身低头,开始凑近疯癫的女人。
——“跑!快跑啊!它会杀了你的!”
一位刚刚还在嚷嚷着“幻术”的年轻魔法使忍不住向前冲去,想要阻止女人愚蠢的行径。
后者对她来说一直是位可敬的长辈,直到刚才都好好的,不可能屈服于什么垃圾穆格人。
这一定是幻术!
“你在做什么,她已经没救了!”
“回来!白痴!快回来!”
“啧……趁现在发动攻击!那个大家伙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是现在!”
纷乱嘈杂,各抒己见,魔法使们的意见无法统一。
当然,这些声音落到跪服女人的耳中,不过是风声之类无关紧要的噪音。
重要的是,她即将被她的神所接纳。
伟大的,可靠的,美丽的神。
“……”
神?
丑陋的嘴在眼前无限放大,此时此刻,她甚至能够透过澄澈的空气看到那巨大牙齿内部蠕动的腔体。
——“跑!……快点……”
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好像在哪听过。
是谁?好吵啊……现在可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我可是要与神融为一体的存在……没错,我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永生!
我将永生!
强烈的兴奋迅速压过了那没来由的不安。
女人再也不管其它,她跪在地上,双臂张开面朝上方,夸张大笑。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了了了了了!!——”
阴影笼罩。
阴影闭合。
想象一下打桩机夯入地面的场景,厚重有力,轰的一声,确实挺可靠的是不是?
大地开裂,巨响轰鸣。
这一切对于穆格人之神而言,不过是随手一击罢了,就像正常人睡觉翻个身,不知道自己会碾死多少小生物。
神灵最后也不知道这货是什么东西,明明长得像人类,却做着穆格一样的事情。
但不管是哪种,挡在眼前都挺碍事的,不如拍掉。
所以拍掉了。
轻易的。
“不,这不是真的……”
那位年轻的女性魔法使眼睁睁看着队伍里的前辈被碾死,一下子停止了跑动。
她踉踉跄跄地前趋几步,最后无力的坐倒在地,双眼空洞。
“怎么……这样……”
“我们战胜不了,那种东西……”
巨大的恐惧将她笼罩,几乎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
不巧的是,心灵的健康对于苍蓝魔法使而言,几乎就是全部。
魔法是内心色彩在外界的涂抹表现,失心之人自然不可能使用正常的魔法,最后的结果就是沦为邪恶的躯壳。
千疮百孔的内心给予邪恶无数可乘之机。
软弱和屈服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蹂躏。
我已经……
大地轰鸣,消灭了目标的金光巨虫再度开始前进,那些从远处零零散散飞过来的魔法光焰落到它身上,几乎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至于巨虫前路上的魔法使?自然是被她的伙伴们放弃了。
并不是说他们无情,只是现在是战争时期,胜利才是最优先的事项,输了战争人类就会一败涂地。
相比之下,一个人的生命根本无足轻重,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也应该被放弃。
此乃合理的判断,为了胜利必要的付出,牺牲。
“回去吧。”
触碰。
“这里很危险,来,起来。”
“你还能走路吗?快点离开这里。”
肩膀被拉起。
……诶?
陌生的声音。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是想想你在意的人,还有那些会在意你的人,你必须振作起来,然后离开这里。”
对于心理上失去生存意愿的人而言,为她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目的是很重要的。
当然,这些也是来自于理性的指引。
从灼热情感中浴火重生的男人,至今仍然秉持着他那死板冰冷的理性。
年轻魔法使脚下有了点力气,勉强站稳,她抬起头,想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个,对不——”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在了喉咙中,她看着上方碾压过来的残酷金色,身体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想要挪动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魔法使也是人类,基因中存在着对庞然大物的本能的恐惧。
说到底,哪怕算上魔法,人类也只是弱小的血肉生物,会生病,会受伤,会死。
……我会死?
“唉,所以说我才讨厌上前线,因为总会有超出掌控的事态发生。”
“你明白吗,那种坐在帷帐之中,运筹千里之外的感觉,掌控全局的舒适和安全……我不是战士,现在却不得不像个战士一样战斗,这就是命运交付给我的重托。”
奇怪的是,眼前戴着眼镜的青年似乎并不紧张。
他是没有感觉到危险吗?
没想到在临死前还能遇到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真是……
都是因为我情绪失控了,才会让他身处险境。
一时间,魔法使有点感动,又有些愧疚,同时还有一点点小小的庆幸——因为自己不是一个人。
“既然命运都如此托付了,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哪怕不情愿也要完成。”
“命运……呵呵,其实我眼前并不相信那种东西。”
“可能现在也是。”
“既然如此,就让我成为那位大人意志的延伸好了,规则必须在世间延续,如此,我等人类才会走上正轨,走上那期许的未来。”
提比斯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变得冰冷而理性。
“来吧……让我改写扭曲的规则。”
“你将被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