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娿尽管被软禁,但她到底是皇后,背后还有个楚家撑腰,没有人真的敢要她的命。此时得知她被害中毒,立刻吓坏了薛李几家一干人等。
杀人凶手秦代语被控制了起来,当天就被关进临时监狱进行考问。
临时监牢里,秦代语整个被吊在横梁上,身上到处是鞭伤。刑官挥舞着鞭子,丝毫不顾忌受刑之人是个女人。
“说,是谁拍你来的!”
秦代语咬紧牙关,四不松口,任凭你刑官怒得面目扭曲,也不愿说出一个字。
她知道自己此次凶多吉少,但想到自己就要毒死仇人,也就觉得死而无憾了。至于被逼问的幕后黑手?她是死也不会说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幕后黑手。
连续两天的严刑拷打,让秦代语生不如死。可她到底不是一般女人,竟然生生咬碎了一口牙齿,都没有开口。
秦代语一心寻死,刑官也拿她没有办法,无奈之下,只能往上报。
一天的刑讯之后,刑官暂时离开了,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秦代语浑身麻木,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只是那时时传递过来的痛感,让她知道,他们是不会让自己这么容易死掉的。
早知如此,她应该在得手之后,就立刻自杀才对。秦代语暗想。
就在这时,安静的牢房里突然有了一点响动,原来又有人来了。
秦代语咬牙,准备接受新一轮的严刑拷打。然而等了半晌,竟不见那人动作。她艰难地抬起头看一眼,这一眼,让她惊的张大了嘴。
“裴……公子?”
楚天阳怀里还抱着他的那只猫,正闲闲地打量她。这女人叫只裴公子,显然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见他不说话,秦代语着急不已,惊呼道:“公……公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请快点离开吧,不要被我连累。”
楚天阳出现,让连死都不怕的秦代语突然就哭了起来。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他,老天待她果然不薄。
楚天阳叹一口气,终于说话了。
“哎!我竟然把你给忘了!”他凉凉地看向秦代语,用一种懊恼的语气说:“进了云家,你还能活着,果然有点本事,可惜了。”
“能够为父母报仇,代语死而无憾,公子不必可惜……”
楚天阳却笑了一笑,道:“啊,是的,你就是为了报仇才千里迢迢来京城的。不过你胆子太大,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动到我妹妹身上。”
“您的……妹妹?”秦代语惊诧,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楚天阳捏起她的下巴,摇了摇头,说:“江南一别,你就再没有见过我了,所以大概不知道,当今皇后,正是我的妹妹。现在你谋害皇后性命被抓住,于公于私,我也不能让你活着了。”
“这不可能!”秦代语激动道:“皇后她……她怎么可能是公子的妹妹?她怎么可能……”
“皇后姓楚,我也姓楚。本公子出身安国府,乃是楚家世子嫡长子,你说她是不是我妹妹?”
秦代语何其聪明,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以及这背后代表的意义。
“你骗我!原来你根本不叫裴硕,你居然骗我!”她疯狂地咆哮,朝楚天阳方向挣扎。
可惜身上铁链束缚,根本让她不能动弹。
楚天阳冷哼一声,道:“我让你杀云起,你却对我妹妹动手,蠢货!”
一看到秦代语用毒,楚天阳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她想要利用楚阳娿去害云起,甚至想要用楚阳娿中毒身亡的事实,来逼迫世家跟云起彻底翻脸。
但这种事,楚天阳是不可能让它发生的。
当年见到秦代语时,他就有点欣赏她,那时他心中有气,想要利用她杀了云起,好阻止刚刚跟云起订婚的楚阳娿嫁出去,他不希望妹妹嫁出去。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秦代语太能忍了,她竟然一直没有得手。时间一长,连他都以为这颗钉子已经被废了。云起登基之后,他已经不得不放弃杀死他的计划。哪里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经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还没有放弃她的复仇计划。
必须承认,他的眼光的确没错,这女人是个人才。可惜,现在她不得不死了。
楚天阳卡住她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在临死之前,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你吧。你接近云家,却一直没有被发现,知道是为什么么?因为云家根本不知道秦家的事,你的父母,也不是他们杀的,云家当然没有人怀疑有人来复仇。”
“你说……说什么?”
“杀你父母的……恩,其实是个意外。本公子原本只是想要跟你父亲谈个交易。但他太不听话了,所以本公子一生气就……哎!那时候刚刚离家出走,心情不好,所以脾气稍微有一点暴躁,一不小心就,把他们全都给杀了。”
“是……是你……”秦代语摇头:“这,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你,不可能!那秦氏临死之前分明,分明说……”
“你说秦氏?云起杀了云家三百多子弟,杀死了她的丈夫,她当然要把罪名扣到仇人身上了。”楚天阳含着笑意,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抱歉,你该死了,秦姑娘。”
秦代语双眼翻白,口流涎水,一双眼珠却还死死地盯着楚天阳。
她一直以来寻找的杀父仇人,一直以来思念感激的男人,竟然就是这个正在杀死她的人。他依旧俊雅斯文,如同当年初见时。
就是这个笑容,让她受骗多年,让她深爱多年。
在秦代语失去气息之后,楚天阳才松了手。
“真恶心。”看了一眼手上的污秽,他皱眉。
门外,刑官等他出来,立刻弯腰媚笑,问:“公子可有收获?”
“收获当然有,我已经都拿到了解药。”
“当真?太好了太好了。这下皇后娘娘有救了,公子这下可谓是大功一件。”
“算不上什么功劳,中毒的可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希望她出事。”
“自然自然,公子友爱姊妹,感天动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刑官一点不吝啬说好话。
楚天阳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愁眉道:“可是,那犯人实在不经打,本公子好不容易得了解药,却发现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刑官一愣,马上猜到那女人大约已经死了。这有一点不好交代,但他一个小小刑官,却不敢得罪安国府的大公子。于是在瞬间怔愣之后,刑官立刻道:“不怪公子,那犯人恶毒,却到底是个女人。下官为了让他招出幕后黑手,本就让她受了不少刑罚,此时有了意外,也是难免的。好在公子已经得到了解药,皇后娘娘能够安然无恙,放到哪里,公子也是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你说的不错。”楚天阳朝他点点头,从容地抱着猫走了。
楚阳娿中的毒本就是出自他手,要不是看到她中的毒他还想不起来秦代语这么个钉子。所以在来牢房之前,他已经给楚阳娿服过解药,这时人还没醒来,他不便打扰。
楚天阳想了想,还是先去了行院。
行院里,楚熠阳正跟薛家李家等人对峙。
本来准备用楚阳娿胁迫楚家的几家人,在楚阳娿中毒之后,都没有了气焰,一一个个青着脸不知所措。
只有薛家大公子,仗着家族背景,以及与楚家姻亲,在楚熠阳面前嘴硬。
“我等此举实属迫不得已,熠弟难道不明白吗?”薛家大公子一脸无奈,语气沉重地说:“今上暴虐,初登大位,便与我等为敌。世家养兵,乃是旧历,皇上执意禁止,折让我们有何面目去见祖先?再者,皇上今日禁止世家养兵,明日禁止世家举荐,是否再过几年,便要灭了所有的世家大族?熠弟,你也是大族出身,我等思虑,你也应当感同身受才对。”
“所以,你们便囚禁了我姐姐?”楚熠阳一脸寒冰。
薛大公子哼道:“按说起来,薛楚两家也有姻亲的。我们是自家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皇后虽出身世家,奈何女大不中留,胳臂肘往外拐啊!皇后高才,那雷炮图出自她手,可她却只讲炮图给了今上。连楚家,也受牵制不能运用,安国府上下,可真甘心?”
“国之重器,不可私藏,薛家千方百计想要雷炮图,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况且,皇上禁止世家养兵,本就是打着防范世家拥兵之总早饭谋逆的名义。姐姐身为皇后,却被你们软禁起来,难道不是正好让天下人认为皇上做的事对的?”
“哼!总之,我们就是迫不得已。”
“既然你薛家想要自寻死路,那就随便。我安国府就不奉陪了。”楚熠阳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看道楚天阳,又停了下来,叫了一声大哥。
他们刚才说的话,楚天阳也听到了,见状拍拍他的肩膀,道:“皇后娘娘已经服了解药,等她一醒来,我们就立刻启程去徐州。”
“不可!”
听到他们要带楚阳娿去徐州,所有人都反对。
徐州乃楚家的地盘,一旦去了徐州,他们还有什么机会谈条件?自然要站起来反对。
然而楚天阳却看着他们,笑道:“你们可知道,就在两日之前,前往武夷山的大皇子,在半路上遇到流民冲击,跟护卫走散了?你们可知道,就在昨天夜里,幽州,红宪,舞阳等地的仆沣人突然开始□□,各位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这……不过是小民作乱,成不了气候。”
楚天阳冷笑:“难道各位就不想一想,为何肃王谋反时,全国上下各小民趁机作乱,却只有仆沣人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动静。为何到了此时,才突然想要兴风作浪。幽州,红宪,舞阳……这些地方,难道各位就不想想原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仆沣人的脾性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全民信教,将仆沣皇族奉为神明,以前只听从仆氏的调令,现在只听从当了皇帝的云起。
以前仆沣人没有趁机作乱,是因为云起不允许。现在世家联合起来想要跟云起作对,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然而身为皇帝,云起不可能在没有查出皇后被害的证据之前对世家下死手,这样会留下把柄被天下人唾弃,毕竟国家初定,他还是需要读书人来帮他理政的。然而教唆仆沣人冲击世家大族,却容易得很。反正之前小民作乱,仆沣人也就照猫画虎而已。
世家已经没有了平乱的能力,想要安稳,就只能求皇帝出手。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软禁皇后,逼迫他收回世家禁止豢养私兵的圣旨?
尤其是,武夷山山主已死,留下的诏书,恐怕是新帝不愿意看到的。
如此一来,这个害死山主,甚至藏匿太宗遗命的罪名,大约就要按在他们的头顶上了。
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看,面对闲适安然的楚天阳兄弟,更是目光灼灼。
这两人,难道早就知道了什么?
他们急急上前,想要问他们又什么办法化解,可惜此次跟随楚阳娿道武夷山的世家子弟,一个一个都是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菜鸟。他们还不明白想要得到帮助,就要付出代价,而他们此时,已经付不起任何代价了、
楚天阳根本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只朝楚熠阳点了点头,兄弟两人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
楚阳娿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结果她运气好,竟然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
当然,这种清醒是短暂的,她连自己躺在什么地方都没看清,就又昏了过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楚阳娿时不时地清醒过来,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白天。无论白天黑夜,身边也都有人看着她。她有时候看到父亲,有时候看到是弟弟,甚至还有楚天阳。当然,大多数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她的母亲宁浅知。楚阳娿好几次醒来,都看到她在自己的床边抹眼泪。
“母亲不是回京了吗?原来我也已经从武夷山回来了?”楚阳娿迷迷糊糊地想着,母亲这么哭下去,眼睛恐怕要哭坏,为什么都没有人劝住她,让她不要哭了?真是不懂事。然后她又想,自己既然已经回到了京城,怎么一次都没有看到云起?是他来时自己没醒,还是云起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还能活着?
这个猜想让她感觉很不好,楚阳娿十分伤心地开始流眼泪。
人一旦身体虚弱,心也跟着变得娇弱敏感。她浑身都难受,又想到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云起却一点都不关心她不在乎她,她就觉得自己无比凄惨,还不如死掉算了。最好让云起后悔,生生世世都现在思念的泥沼中不能自拔。想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要是真这么死了,最伤心的还是父母更弟弟,他们一家人才刚要团聚,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得多伤心呀?至于云起,说不定自己死了他还要高兴得放鞭炮呢,升官发财死老婆,本就是男人人生三大喜事嘛!她可不能让他如愿。这么想着,她又开始恨他,恨他冷酷无情,凉薄不识趣,总之就不是个好东西。当然,由于精力不济,能让她胡思乱想的时间也是很少的,楚阳娿想到一半就睡过去了。这样昏昏醒醒,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某一天醒来,发现床边陪着她的终于变成云起了,她才高兴起来。当然,刚高兴完她就又生气了,于是噘着嘴,不理他。
云起抱着楚阳娿,一脸胡渣子戳得她脸疼。她想说点什么,可刚说了两个字就又得喝药,那本该又臭又苦的药汤,此时灌到她嘴里,连衣点味道都没有。楚阳娿喝完之后,照例又昏过去了。
从此以后,她每次醒来,见到的都是云起,父亲母亲还有弟弟,都再没有再出现过。
云起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好几次楚阳娿醒来时,都看到云起在看奏折。
他不让别人靠近,楚阳娿的吃喝拉撒都是他亲自照顾的,这样她感觉非常羞耻,但想到云起那严重的洁癖,她又很是感动。
一感动,便觉得这男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曾经所有的隔阂计较,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所以说,当一个人身体虚弱时,心也变得软弱,很容易心寒,也更容易心动。
此时此刻,她无比幸福满足,只看他待在自己身边,就仿佛把全世界都揣进自己怀里了。
人又帅,气质又好,还是天底下最有权的那个人。哎呀!这可很是怎么好?让人不喜欢都不行。
楚阳娿满心羞涩地想着,她一定要好起来,否则那些闲出病来的大臣们硬要给他选妃子,她没有战斗力,就只能任人宰割了,这可不行!
云起见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又见她乐滋滋地盯着自己看,就干脆放下手里的奏折,过来抱人在怀里说话。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徐州,等确定你能走动了,再回京。”
“在徐州?我还以为我已经回京了呢!哎呀,你居然从离京到徐州来了?那京里怎么办?薛家李家那些人,他们到底……”
“他们都已经解决了。”云起告诉她。
自从她中毒昏迷之后,不久就传来大皇子受伤不治的消息。各世家失去了选择,加上楚阳娿昏迷,他们准备逼她交出大炮图的计划也落空。更加重要的是,仆沣人蠢蠢欲动,世家私兵损失惨重,此时根本经不起任何打击。
尽管不甘,各世家在权衡之后,也只能向云起低头认输。
当然,事已至此,他们光是认输是不行的。楚阳娿在武夷山被软禁遭谋害,他们不能不付出代价。
所以最终,武夷山山主自杀的事情被压了下来,变成了被害死亡。她手中的那一道太宗遗命,只有云起一个人看过。内容不用想,都是为了保持萧氏皇权的稳固。所以云起看过之后就当破布烧了。然而毁掉太宗遗命的罪名,却是必须扣到世家头上。
世家很不忿,却因为势不如人,只能认下罪名。
这可是遗臭万年的罪名,云起怕他们反弹太过,不得不后退一步,表示不再坚持夺去世家的举荐资格。
虽然世家的联系没有被削弱,但从根本上禁止了世家的养兵权,这已经是一次巨大胜利,云起的目标达到,终于与世家握手言和。
当然,这种握手言和,还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毕竟国事虽然解决,但楚阳娿还没有脱离危险。
楚天阳虽然保证他的解药有用,但楚阳娿状态很不好,云起已经做好了拿世家陪葬的准备。危机是否能够真正化解,自然要看楚阳娿是否完全脱离危险。
所以直到现在,云起,包括世家所有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楚阳娿醒过来了,他们的命,才算保住了。
“我要死了,你居然这么冷静,还按部就班地做完了那么多事情。”楚阳娿听说他准备让人给她陪葬,惊恐之余有些感动,感动之后又开始不满。
惊慌失措呢?失魂落魄呢?完全没有啊!人家该干嘛干嘛,还做得挺好。
云起却问:“你会死吗?”
楚阳娿震惊:“你以为我不会死?”
“应该不会,就算死……也只是离开吧,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跟你一起走。”
男人理所当然,楚阳娿却惊出一身冷汗。
“跟我一起死?”她惊讶之后,紧紧抓住云起的衣袖,颤颤地问“不死是,只是离开,你……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你若是回去,我应该使能跟你一起走的,对不对?”
不知道你从哪里来……
云起语气平淡,可对楚阳娿来说,却是震耳欲聋。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任由男人拿了毯子将她裹住。靠在床上深深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她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画的那些画儿,还有你造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还用猜吗?”
怎么可能!
楚阳娿简直不能理解,按道理来说,就算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技能,可一般人想到的,难道不应该是,这个人天资过人才能卓越吗?到底是什么脑子,让他往不属于这个世界那里去想?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想对了!
这个打击太大,楚阳娿忍不住猜,爹爹跟弟弟,还有那个不太正常的楚天阳,是不是也跟云起一样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听见男人笑吟吟地说:“我说的没错对不对?我早就看出来,你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跟我一样。”
楚阳娿一愣,终于明白了原因。
云起因为幼时的经历,对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归属感。他认为自己是死过的人,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所以在一起经历过死亡之后,他接纳了她,将她划为一国。而后,在她身上发现的所有与众不同之处,他都会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方向去解释。
于是歪打正着,居然让他猜到了真相。
尽管猜得还很浅薄。
楚阳娿却忍不住可怜他,这个男人,像是一颗生长在沙漠中的野草,挣扎求存,举世独立。
看不到敌人,看不到同类,何其可悲。
然而他却准备陪她一起死,楚阳娿不得不咬牙认了,这一刻,她真的好爱这个人。
他让她想到了一种神话传说中的神鸟:青鸾。
传说青鸾是五种凤凰之一,羽翼青翠,熠熠生辉。
它有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却从来没有人听过。因为世上没有另一只青鸾,它碧落黄泉,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同类。
举世无双,遗世独立,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寂寞。
楚阳娿觉得,云起像极了那一只青鸾,青鸾落入人家,从镜子上看到另一只青鸾,继而开喉高歌,歌尽而亡。云起于万千人中抓住自己,紧紧因为一次同生共死,就迫不及待将她划为同类,以为她死,也能带他一起走。
这是心理疾病,楚阳娿想,要是有医生在,一定会好好开导他,给他治病。
可是这里没有医生,只有楚阳娿。
问楚阳娿知道,她才是真正的那只青鸾,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人世间,找不到一个同类。
曾经在医院苦苦煎熬的她,曾经看过很多小说,穿越题材,更是大受追捧。
在那些小说里,穿越了的人,总能因为各种与众不同的能力大受欢迎,最后赢得胜利。
的确,因为眼界的不同,使得穿越者在物质上很容易获得成功。就连曾经的楚阳娿自己,也因为身体原因,幻想过自己要是穿越了,只要能得到健康的身体,就能如何如何。
可幻想跟现实终究是不同的。真正在另一个世界生存时,你才会发现,所有的一切,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样容易。
幸运如她,可以得到慈爱的父母友爱的兄弟,然而他们生于这个世界,就与这世上的所有人一样,有着环境造就的思想。
作为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很多年的,外来者的你,将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与他们的不同。这种不同在有的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可以俾睨众生的优越感,但对有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深深,且无力的寂寞。
世界观的冲击,价值观的改建,还有你不得不去千方百计保留的,那属于未来人的文明与人性成就。
更加重要的是,你几乎没有机会,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与人听。
你无法告诉他们地球是圆的,它也不是世界中心。
还有道德,孝道是美德,但子女也应有人权。
女人不是货物,妓院的存在是错误。
你的平等观,有时候能让认接收为善良,更多的时候却被划为软弱。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种随时随地,无时无刻,都有可能被改造成他们一类人的惶恐跟畏惧,让你无所适从左右难行。
国人常说入乡随俗,但俗也有优良传统跟恶俗之分,就像二十一世纪的人,即便入乡随俗,也很少有人能那么容易接受活人祭这种风俗。
对楚阳娿来说,相比被发现穿越身份丢了性命,反而是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更加让她害怕。
潜移默化,真是一个可怕的词,楚阳娿想。她不怕改变,但她怕变成自己厌恶跟恐惧的那一类人。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松了一口气。
她被发现了,发现她身份的,是目前所知的最有权力的那个人。
而且在一开始,他就将自己划到了她的这一边,这让楚阳娿如何能不雀跃?
所谓伴侣,总要先从知己做起。不知如何相伴?在此之前,楚阳娿是从来不敢奢求这一点的。所以她才那样肆无忌惮地去做一个颜控。哈!一张秀美的脸,真的很重要,这让你哪怕不与他相知,也能很容易地去爱。
她就像一个好运气的淘金者,一个人到了沙漠,本着反正也不可能找到金子,找块好看点的时候带回去也行的想法挑了一块好看的石头。这块石头半路上还差点被他扔掉了,还是石头自己黏上来的,于是这石头里藏着钻石,就这样被她拿到手了。
“你说的没错,我们是一国的。”楚阳娿笑容都要溢出来了,整个人往云起身上黏糊,不过刚黏糊不一会,她就又开始发晕。
云起赶紧扶着她躺下,叮嘱道:“你还没好,乖乖躺着,我这就叫御医进来。”
楚阳娿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叫了御医进来,为他诊治,为她开药。
汤药很苦,且每天三次,一次一大碗,喝得楚阳娿几乎生无可恋。但她还是忍着,没有像以前一样到处找人撒娇埋怨。
除了喝药,还得扎针,为她针灸的是一位女大夫,为了早日清掉她身上的余毒,每过三日,就将她浑身扒光了,扎成一只长刺猬。
这种时候,云起也不会回避的。他很是坦然地坐在一边,陪着楚阳娿直到针灸结束。只可怜那女先生,每每尴尬又羞耻,连楚阳娿的脸都不敢看。
这样清苦郁闷的日子,又是一个月过去,楚阳娿终于才能下床,自己走动了。
楚家人得了消息,分分递话想要求见。
云起不允,因为楚阳娿身为皇后,无故不能见外男的。当然,楚家人不是外男,是她亲人,只奈何皇帝小气,不愿离开妻子一步,就干脆不让任何人来见她。最后还是楚阳娿受不了,将他赶出去,这才再见到担忧良久的娘家人。
碍于云起龙威,楚家很是识趣,只派楚域父子跟楚阳娿的生母宁氏进来。
见到女儿好转,已满头华发的老男人楚域红了眼睛,冷面小阎王楚熠阳嘴唇抿得死紧,却只盯着她狠狠地看,再不像从前一样张口教训。
不过没等楚阳娿松出一口气,她那面瘫小老头弟弟就发话了,他不容置疑地说:“我们已经准备好,等你一好转就立刻回京。从今以后,你就乖乖住在皇宫,一步都不准踏出宫门。总之,哪里都不准去了!”
楚阳娿垮脸,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其实不用她说,自己以后,大约也只能住在皇宫,不能外出了。真是想想就不爽。
然而面对气压明显偏低的弟弟,她只能乖乖听话,表示自己又吃了大苦头,以后再不出门让自己涉险。
相比起两个男人,表现最为激烈的,当然还是宁浅知。
她离开女儿多年,日日夜夜盼着回到她身边,哪里想到刚刚见面,自己就被骗走了,后脚女儿就被害得差点死去,想一想都后怕。
这段时间她一直后悔,如果不是自己大意,怎么会让女儿身陷险境?
她宁愿自己一辈子再也回不了家,只要神佛保佑女儿平安。
好在,老天总算开眼,总算让女儿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
楚阳娿已经脱离危险,只是女人是水做的,即便心中明白她已经好了,却还是不能忍住哭泣。
“官姐儿,你真正吓死娘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可怎么……呜呜……,官官答应母亲,以后千万要小心小意,再也不能出这样的事情。”
“我知道的母亲,您放心吧。现在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都已经被处置了。您女儿是皇后,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害我?”
担心不已的女人,因为楚阳娿喝大言不惭的口气,总算破涕为笑:“你这丫头,可真是……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女儿是皇后呢,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任谁也不敢再欺负了你去。”
“即便不是皇后,也没人敢欺负我的女儿!”楚爹不甘心地插言,说的一本正经,眼睛却总是悄悄往宁氏哪里瞟,惹得楚阳忍不住笑。
她看见宁氏红着脸,瞪了楚爹一眼:“你说的好听,是谁在官姐儿受伤之时将楚燕阳嫁过去抢我女儿的男人的?当平妻?哈!简直可笑,那贱丫头还差点害死官姐儿,这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咱们等回京之后,才一笔一笔地算。”
楚域当时就歇了声儿,默默坐在原处不说话了。
楚阳娿又只好去安慰,还不得不寻机朝弟弟使眼色求助。
屋子里暖烘烘,时隔二十多年,楚家一家四口,终于再次团聚。
楚域被妻子儿女联合起来打击,装出一副错了要悔改的模样,心里却满满的全是欢喜。
不论多么艰难,他终于又跟妻子团圆。他们儿女双全身体健康,虽然已经失去了二十几年,但以后,不是还有另一个二十年么?
虽然长久的分离,让他们青春不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熟悉。但他们的感情,却因为突然的分离而骤然冷冻在了离别之时。这些年,虽没能朝朝暮暮相濡以沫,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之间,才没有那些家庭琐事带来的隔阂。
他已经不年轻了,女儿长大之后,他也更加了解女人。知道女人们实际上没有一个喜欢妾室的,也知道酒色穿肠都是毒,只一人不能辜负。如果他们没有分离,曾经年轻的他,跟同样年轻的宁浅知,两人二十年日也相处,少不了磕磕绊绊。年少气盛的自己,不见得与宁浅知不生出一点嫌隙,即便他们深爱彼此。
老男人想到深爱不深爱的问题,默默红了脸。只他十分会装的,当着女儿跟儿子的面,愣是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由于楚阳娿的坚持,楚家夫妇以及楚熠阳,都留下来吃饭。
加上身为身为皇帝的女婿云起,一家五口人其乐融融,度过了一个圆满的下午。
餐桌上,不知道怎么的,还提起了楚熠阳的婚事。
楚熠阳二十好几了,婚事却一直没有定下来,对此宁氏表示了相当的不满。自然而然的,她已经准备好了,等一回京,就立刻替儿子操办起来。
不过她在山上待了二十几年,对京中有女儿的人家,是一点都不了解了。但好在宁家人一直都在京城,托他们帮忙打听,自己再趁着宴会等时机亲眼相看,总能找到合适的女孩子。
楚熠阳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人家明目张胆地表示,自己想要的妻子,一定是温柔似水以夫为天,最好小巧玲珑,加上胆小如鼠,那就最好了。总之,跟姐姐楚阳娿,是万千相反的类型。对于楚阳娿这种为了离婚敢上战场的女人,他是受够了。
*
伏天七月,骄阳似火,在徐州休养了四个月的楚阳娿,终于准备启程回京了。
云起是皇帝,他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可以想见,每到一处,就一定有百姓跪地相迎。
国家新定,为了安抚百姓,到那时云起少不得亲自接见予以鼓励鼓励。
其繁琐扰民难以想象,好在云起平定了内乱,在民间声望极高,百姓都没有什么怨言。
楚阳娿的担心,云起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只将天下当做一种工具。好在为了打压士族,他不得不善待这工具。
庞大的队伍光是准备都十分繁琐,他们启程前一日,正好是龙舟节。
作为皇帝,云起启程回京,当然要有一个仪式。
这个仪式本来应该在楚家祖宅举行,但介于以后对世家的计划,云起决定将举行地点改在东皇太神庙里。
那一日艳阳高照,楚阳娿穿着轻巧但庄严的礼服,陪着云起一起站在祭坛之点鼓祭神。
有皇帝亲自参加的龙舟节,比从前更加热闹。
沿街几百面大鼓便轰隆隆响起来。穿着彩衣,裹着红绸锤的舞者们,开始跳着唱着,从跨江大桥中央出发,他们跳着舞,往四面八方分散而去。要在城内主要街道跳一个来回,最后在龙舟开浆之前回到出点点。
河中央,几十条各式各样的龙舟一字排开,等着比赛开始。
河对岸,敞开的戏台子敲锣打鼓,已经开始第一场朝花小调。
街上超旗飘飘,人声鼎沸。叫卖的商贩们喜笑颜开,专往人群深处走。这时候龙舟赛尚未开始,但占位的人群已经密布河岸。
仆沣人光着脚,穿着洁净的衣服跪在路边上聆听神乐,他们时而抬起头,望着神庙最高处,他们知道,他们的帝王他们的神,就在那里。
东皇神庙是一座占地上千亩的巨型神庙,神庙由主殿副殿,小镜台三部分组成。
神庙大广场,就是主殿外面的一块空地,则快空地是推平了一个小山头建成的,广场上铺就的青石板从几百里之外的喻岚山上开采运来,每一块都有上千年的历史。
广场东西南三侧,每一面都有巨型石兽坐镇。这些石兽形态不一形状各异,每一个都有五六米的高度。
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这里没有一个女眷,全部是清一色的男人。
相比起江岸街上热闹来说,这里气氛就要庄重严肃很多。
此时,他们庄严肃穆地望着主殿方向,那里一尊巨大神像表情肃穆居高临下地望着远方,无视祭拜它的芸芸众生。神像之下,一白须老者,说了什么,之后,一声鞭响,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鞭声传了很远,怀江岸边得了命令,同样回一声鞭响。然后,震天锣鼓突兀地响起来,唢呐声,爆竹声,唱喝声一齐迸发。排列成行的龙舟利箭般飞了出去。龙舟赛,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神庙广场也震动起来,几百名红衣舞者踩着鼓点,翩翩起舞。那是属于男人的舞蹈,充满力量,蛮横而又张扬。
九百四十多人组成的矩形方阵,他们随韵而动整齐划一,每一个舞步,每一个回转,都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跳跃。
天地之初,众神降世
一边看着舞蹈,楚阳娿想起了弟弟的讲解。
不会一会,乐声发生改变,阵型也开始由之前的整齐划一变成了几个不同的队形。舞者们的节奏也随之改变。
这里是上古之时神魔大战,黎民百姓遭受波及的场景。
接下来就该东皇太一出场了,想必上次,爬在石兽背上,此刻站在高处的楚阳娿看的更加清楚。
作为广场上唯一的女性,楚阳娿知道,今天之后,有些习俗,需要慢慢改掉,这样美好的场景,男人怎么能独占呢?所以她要做好表率。
然后她低头,不小心就看到她的父亲,老男人正低着头对身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他身边的人穿着青色长衫,面容白净,啊!那是她做了男人装扮的娘亲。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唰一声射了出来,穿在了广场门匾之上的圆环里。那箭尾束着白绫,白绫坠地,一个红色身影自大殿高处飘了下来。
那是一个青年,他身型修长挺拔,行动轻灵矫捷。一落地,便随着鼓乐舞动起来。
他二十五六岁模样,带着纯黑的面具,只露出下巴和一双冷淡庄严的眼眸。他的出现,似的舞者阵型又开始变化。
青年的舞蹈,更像是一种武术,每一个动作都张狂有力。
长发如墨,红衣似火。
随着他的舞动,场上舞者纷纷改变舞步阵型。几百上千人随着鼓乐高声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吟唱完毕,阵型在此改变,原本合欢喜乐的乐声突兀气加快了,现场也从一片欢愉变为肃穆。鼓乐渐盛,舞步越快,舞者轮换,阵型更迭。
这不是一台舞蹈,这是一场战争。少年指挥着千军万马,他衣袂翩然,一举手,阵马风樯,一投足,凤翥龙翔。
此时所有人已经完全沉迷其中了,他们表情严肃,目光深远,好像回到那上古战场。耳边,是黎民的哀嚎,鬼神的暴怒,昏天暗地。眼中,是那红衣青年翩然衣袂,和诡迥莫测的舞步,蛮横,而又张狂。
楚阳娿认真又认真地看着身影,发现他光着双脚,却如踏云采雾搬,行动如风,健捷如电。
跟当年的云起风格不同,但也不遑多让了,楚阳娿想,这是她的弟弟啊!没有想到,十多年后,当初带着他偷进神庙的小少年,有朝一日也成了舞台上的东皇太一。
楚熠阳眼眸中也闪着光亮。
那是东皇太一,所有的舞者都是两个时辰一换,东皇太一必须连跳三天三夜。
他曾经说过他要得到那个位置,今天他愿望成真,一定十分高兴。
看着看着,楚阳娿就转过头,将目光停留在了身边男人的脸上。
这是她的帝王,是她的丈夫。
他面容绝美,气质高雅,万千人中唯一。
时光穿梭,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看到那个身穿红衣的领舞少年,他一个舞步,一个动作,勾魂摄魄,刹那间将她俘虏了。
想来云起至今以为,他们初见,是在庙中那小院子里吧?
楚阳娿嘻嘻直笑。
阳光直照在她脸上,让她秀美的面庞,好像发光了一样。
云起看着她心动不已,忍不住问起来:“你在笑什么?”
楚阳娿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说:“想知道?不告诉你。”
“那你怎么才肯告诉我?”
“要等……等哪天我们老得都要走不动了,我再告诉你吧。”
“好。”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舞者歌者们还在唱,楚阳娿噙着笑,小声跟着哼:洛水扬兮碧洲下,有美人兮,可入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