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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晋一百一十六年,云起率众扶棺上京。

先皇驾崩,举国哀痛,光复上京,势在必行。云起号令众世家交出兵权,正当此时,世家大族纵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如是乎,这一支扶棺北上光复上京的队伍越走越庞大,到达京城时,已有五十万之众。

然而私兵不服管教,行军期间事态频发,带到攻城之日,更是笑话百出。

以至于小小一个北城门,竟然花费了三天两日,死伤逾万方才攻打下来。

所幸人多势众,即便死伤惨重,然经过十几日的攻打,总算是夺回了上京城。

在京城烧杀虐抢一年有余的粟狼人几近全灭,余下一小股残余乘乱逃出了京城,一路往北,又逃回了关外。

京城夺回,全部由云起嫡系部队接管京城防务。1

至此时,先皇棺椁才归帝陵,入土为安。

国丧之后,又有百官长跪云府,请云起登基为帝。

云起推拒再三,然百官捧出先皇禅位遗旨,又为江山百姓哭求数日,云起深受感动,终于登基为帝,其妻楚氏为后母仪天下。

自动乱之后,京城有沦落一年,这一年好似坠入噩梦,竟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现在新皇登基,又封皇后,是好久没有过的大喜事了。全国各世家纷纷上京朝拜庆贺,就连普通老百姓们,也饿着肚子满心安慰。虽说现在还很艰难,然而乱贼走了,总算不必担心随时会丢性命。新帝既然登基,一切就都能好起来的。

封后大殿那一日,整个上京喜悦欢天,张灯结彩。

楚佩阳站在街边,看着原本凌乱肮脏的街面被清扫干净,还有敲着锣儿打着鼓的戏班子不时走过。听说因为皇宫被毁掉了不少,封后大典的举办地点就改在了钟山祭坛。钟山祭坛地处开阔,老百姓们也能旁观。虽大家都晓得有重兵把守,就算去了也只能远远看一眼,根本看不清人。但一想到或许运气好,说不定能看一眼皇帝长什么模样呢,于是大家都早早跑了去,想要占个离得近一点的好地方。

然而她是不想去的,不,她是又想去,又不想去。

去了,说不定能见到父亲,可是,又怕见到父亲。

楚佩阳变便抿着唇,站在街口盯着欢欢喜喜的路人发呆。

楚素阳从屋里出来,走到她身后,叫她的名字,楚佩阳没给她一点反应。

她站了好一会,楚佩阳也没有发现她来,楚素阳终于叹口气,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肩膀,道:“妹妹想去看,就去吧,我陪你一起。”

楚佩阳回头,正要说什么,却一下子看到了楚素阳身边站着的小男孩。她立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指着男孩尖声叫道:“你把他带着干什么?让他滚,不要让我看到他,让他滚!”

小孩被吓得老鼠一样躲到了楚素阳身后,一双小胳膊抱着她的腿瑟瑟发抖。楚素阳赶紧回身安慰两句,又呵斥楚佩阳:“你这是干嘛?他就是个孩子,是你的儿子,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个野/种,野/种!”楚佩阳尖叫着,很快又捂着脸开始哭泣。

楚素阳叹口气,说:“不要哭了,今天封后大典,很热闹呢。我们去看看,你放心,有这么多人,爹爹不会看到我们的。”

楚佩阳倔强地挺着背脊,却终究没有反驳她的话。

楚素阳这才伸出手,一手牵着楚佩阳,一手牵着腿部挂件般的小男孩,慢慢往钟山祭坛走。

京城被攻破之前,富贵大户们得了消息,一早就拖家带口地逃走了。

楚家走的也早,义郡王府也走的早,楚天阳是安国府长孙,那时要忙着自家事,而且说实话,楚天阳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这种忙乱之时,当然不会记起她来。一样的是,义郡王府也把楚佩阳忘得干干净净。她倒是也可以自己走,可一个女人,就算带着仆从,也不安全。人心难测,乱世之中,她的财务到底是被偷走了。

楚素阳一直住在蝉鸣庵,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还是楚熠阳,想起了这个出家在外的妹妹,临走时派了五个人,让他们去接楚素阳。

楚素阳从庵里出来,本是要被送去徐州的,谁知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在卖孩子的楚佩阳。楚素阳吓了一跳,赶紧把人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妹妹要卖的是她的亲儿子,自己的亲侄子。楚素阳气得捉住楚佩阳就是一顿打,打得她扑在地上哇哇大哭才罢休。

哭完之后,姐妹两人才坐在一起,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楚素阳听完,气也没出气,疼也没处疼,只能一声无奈,又悄悄给哥哥写了信,说她不准备去徐州了。听说幽州没乱,准备带着妹妹跟外甥去幽州。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们因为各种事情没走成,到底是没能到幽州。姐妹两人在山上一个小村子里住了一年,直到京城解围了,才从山上回来。

楚素阳的想法,是外甥都五六岁了,她可以给启蒙,但想要成才,还是要请个先生教才行。

可对于这个儿子,楚佩阳十分的厌恶,她看到他就想打,下手也从来没个轻重。楚素阳无奈,只好时时刻刻看着她们,自己亲自带着,结果这孩子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却直接将楚素阳叫娘。

楚素阳哭笑不得,却也由她去了。只是有这么个孩子跟着,蝉鸣庵她是没法回去的,让楚佩阳带着她,她又怕这孩子长不大就被她给折磨死,所以一直还在犹豫该怎办。现在京城初定,形势未明,到底要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

带着一妹一外甥到了钟山祭坛,此时封后大典已经开始了。

楚素阳站得远,看不到高台上的文武百官,世家家长和王孙贵女们。只看到人山人海中,那庄严的仪仗与飘扬的旌旗。

因为人太多,即便小声说话,混在一起也嗡嗡作响了。楚素阳跟楚佩阳什么都听不见,又过了一会,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前面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山呼万岁。

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参差不齐,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说平身,大家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直起身来,又长着脖子往祭坛上看,听说前面的人看见皇上与皇后了,说那皇上身高八尺,剑眉星目,十分的威武雄壮,又有人问皇后容貌如何,却没人敢说了。

“没劲的很,我们回去吧。”楚佩阳站了好长时间,发现他们站的地方这么远,想要看到楚家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变得兴趣缺缺,没耐心了。

楚素阳点点头说:“也好,那我们就回去吧,待会人多,恐怕不好走。”

紧紧抓住她的小男孩却紧抿着唇不太愿意,楚素阳蹲下将他抱起来,问:“还想继续看?”

男孩小心翼翼地看了楚佩阳一眼,又往楚素阳身上缩了缩,没敢点头。

楚素阳道:“想看咱们就在这看。”

小孩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看不到。”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楚素阳笑吟吟地告诉他说:“想要看皇后娘娘的话,回去找个镜子自己看自己就好了。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就是你的亲姨母,你们长得很是相像,唔……让我看看,也不是太像,你下巴尖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你十二姨母,却是要圆润一些的。”

小孩瞪着眼睛,很不敢相信,“你说……皇后娘娘是……是我的姨母?那……那……”

“当然是真的,但是我们不能去见她。”

“为什么?”

“因为你娘,恩……跟你姨母打赌打输了,说好了暂时不要见面的。”

小孩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认真又小声地说:“我知道了,她怕姨母,不敢去见她对不对?”

楚素阳一愣,看向怀里的小男孩,发现这孩子尽管形容俊秀,面庞嫩软,但他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幼童该有的天真。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又对一切都充满了防备。

这样的孩子,是不能当做小孩子来哄的,楚素阳心疼又难过。最后,她还是忍着心酸,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了实话。

“你说的没错,你娘她犯了一点错,怕姐姐骂她,所以不敢去见她。”

小孩了然,心里却开始雀跃。

皇后是姨母,抱着她的也是姨母。姨母对自己很好,皇后姨母也会对自己好的不是吗?

全天下最可怕的就是母亲了,只有她不在,他才能不挨打,不被虐待。

这个姨母要带着母亲一起生活,不愿意扔掉母亲只照顾自己,他每天还是心惊胆战很害怕。

但是母亲怕皇后姨母,那么如果自己去皇后姨母那里,是不是就不会挨饿不会挨打,还不用见到母亲?

小孩越是这么想,就越是高兴,她紧紧地握住姨母的衣袖,激动地问:“那……那我能……能去皇后姨母那里吗?”

“这个……不能的。”楚素阳告诉他说:“你十二姨母是皇后,皇后是要住在皇宫里的,皇宫是皇帝住的地方,外人轻易不能进去。不过等你长大了的话,姨母就去求你舅舅,让她带你去宫里,见你的皇后姨母好不好?”

“好。”小孩甜甜地笑了一笑。

楚素阳摸摸她的头,暗想她是不可能让这孩子见到楚家人的,更别说已经当了皇后的楚阳娿了。所以还是早日离京才对,不仅是为了这孩子,还有妹妹也一样,现在局势未名,她们在这里,很难保证不被有心人利用。

“走吧,我们回去。”

楚佩阳跟在她身后,狠狠瞪了小孩子一眼,而后跟楚素阳埋怨:“你别对他这么好,这狼崽子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骨血里面就是个渣滓,你贴心贴肺,小心养出个白眼狼。”

“好了妹妹,他是个孩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这杂/种是我生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

“你……算了!”楚佩阳气道:“别听你娘的话,她心情不好乱发脾气,不要学她。对了,你的名字姨母想了几天了都还没有想到,等回去了咱们一起想好不好?”

小孩被亲娘从小虐待,现在这么轻微骂几句,已经不痛不痒了。他更在乎楚素阳,关于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是在意的。于是他问:“那姨母叫什么名字呢?”

“姨母叫素阳,是清明祥和,简洁温暖的意思。”

“那皇后姨母叫什么呢?”

“皇后姨母的名字现在不能随便叫了,但你皇后姨母的小名叫官官,字意为统治与尊贵,音通雎鸠之关关,乃钟情唯一的意思。”

“哦……皇后姨母的名字好。”

“废话!”楚佩阳听到这里冷笑道:“人家是父亲的心肝宝贝疙瘩肉,名字当然好,你很羡慕吗?你算是什么东西,难道还想取个什么……”

“佩阳,够了!”楚素阳打断她:“不要说这些话了,你再这样……不,我决定了,咱们现在就准备离开京城,没有重要的事,就不要来京城了。我要盯着你,要是再看到你惹事,我肯定要打你了。”

楚佩阳哼哼一声,不情愿地翻个白眼,却再没说话。

楚素阳这才回头安慰外甥,可这孩子脸上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好像被随便咒骂呵斥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于是想了想,道:“想到了,既然如此,宝贝儿喜欢姨母的名字,咱们就也起这个字好不好?你没有父族,也是要跟我们姓楚的,不然就叫楚官钺如何?官者尊贵,钺乃利器,以后你要多多努力,收人尊敬,也能将意志化为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人欺负。”

小孩搂着楚素阳的脖子,半晌点头:“姨母说什么我都喜欢。”

“钺儿真乖。”

楚佩阳鼻子里冷哼,正想说什么,被楚素阳瞪了一眼,只好作罢。

决定好了好离开京城,楚素阳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了。

派人去跟楚熠阳说了她们准备离开京城,找个远离京城的清净小城或者小镇子生活的事。

楚熠阳没有见她们,只派人送了一些钱财,和两个偏远小镇的农庄契书。楚素阳收了,知道楚熠阳不会见她们,便跟跑腿的人道了谢,早早收拾东西起身。

离开京城那一日,刚刚登基的新帝正式颁布了第一条法令,将年号改为武,当年为统武元年。同一天,已经成为皇后的楚阳娿,也开始主持她的第一次宫廷夜宴。

那一日,各品级,各世家的贵女夫人们,或乘着马车,或坐着小轿,匆匆忙忙热热闹闹地从各个街巷大宅里出来,赶往还在修葺的皇宫。楚素阳带着妹妹,朝相反的方向走,时间还早,她们慢慢悠悠,临走时还买了不少东西方才车上,以备不时之需。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出城时居然遇到了一位故人。

马铃薯坐在敞篷马车上,只透过窗帘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楚佩阳跟楚素阳。

一认出她们,马铃薯就立刻就调下马车来敲她们的车门。

“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护送两人的车夫劝阻之后,她终于才不好意思地收了手,解释道:“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激动呵呵。十三姑娘跟十四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楚素阳跟楚佩阳闻言,也从车里探出头来,两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却没认出这人是谁。

马铃薯也不尴尬,笑呵呵地解释道:“我是马铃薯呀,姑娘忘了?当初我在府上做丫鬟,还伺候过十四姑娘呢。后来十二姑娘好心放了我回家,临走时我说过要回来看你们,可惜一直没时间,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楚佩阳总算反应过来了,“你……你是那个,那个嘴巴馋的丫鬟……”

旁边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问是不是因为她太嘴馋才被家里给赶出来了

马铃薯有点脸红,她当然不是被赶出来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嘴馋了,所以现在长大了,却总是胖乎乎,一点都不苗条。

楚素阳也还记得她,发现多年不见,这位嘴馋单纯的小丫鬟长大了,虽然圆润了一些,却还是那一副单纯率直的样子。

她穿着蓝布衣裳,头上黑发整整齐齐地挽着,耳朵上还戴了一对小小的银子耳环。脸上红扑扑说话也总是笑,一看就知道这些年过得很舒心顺畅。

“你这是买了东西要回家去吗?”楚素阳看了一眼马铃薯马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问。

“是呢。”马铃薯笑呵呵地说:“之前听说京城被坏人给占了,我可担心姑娘们了。可是家里不让我出来,我也不敢来。这段时间我一直托人打听消息,听见那些野蛮人被赶走,京城又抢回了了,我就赶紧来了。本来打听到消息,说京城被困了很久,缺粮少米的,想到府上人多,我就拉了两马车的米面蔬菜来,想给老爷们救急。不过到了之后,发现国府已经没人认识我了,我进不去,又听说十二姑娘成了皇后娘娘了,府上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所以干脆把米面卖掉,买了些缝衣裳的布来,正准备回家去呢。”

楚素阳听完,很是感动。马铃薯虽然只是以前在她们身边当过差的丫鬟,但却正是她见过的最为纯粹的一个人了。

她不知道楚家乃是世家大族,哪怕全天下都饿肚子,楚家人的粮仓也是满的。可她自己担心,就大老远地赶着马车驮了粮食来,就算结果连国府的门都没能进去,也一点怨言都米有。很可能国府从上到下都不晓得有这么个关心家里的人,她也还在因为府上一切平安而感觉到很高兴。

楚素阳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该说什么。连楚佩阳,也坐在那里安安静静一句话都不说了。

马铃薯见她们不说话,便问:“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你们这是出城么?准备去哪里呀?”

“我们,我们去庄子上住些日子,妹妹她身子不好,想寻个清净地方养身子。”

“这样呀,难怪你们带这么少的人,索性庄子上一应俱全。”

“这倒不是。”楚素阳说:“我们准备去金州……或者迁岭县吧。京中的庄子都遭了灾,住不得人了。”

“迁岭县?哎?离我家不远哎!正好同路。姑娘姑娘,要是去了迁岭县就能去我家啦,姑娘去了记得我给带个信儿,我亲自捉山鸡给姑娘吃。”

“好呀!”楚素阳笑着,心里想,要是真的去迁岭县,天天跟这个乐呵呵的马铃薯一起找东西吃,好像真的很不错的样子。

她回头看了楚佩阳一眼,楚佩阳窝在马车里,鼻子里哼哼,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你看着办,想去就去,不要问我。”

楚素阳无奈地捏捏她的手,回头跟车夫说:“那就去迁岭县吧,你觉得如何?”

车夫仔细打量了马铃薯一行人,想了想之后,便同意了。

“那成,就迁岭县。”

此时轮到他们了,城门守卫排查完毕,队伍便移动了

车夫一会鞭子,马车缓缓向前,出了城门,就是大道,上了路便是风尘仆仆。要到到的目的地,也偏僻冷清,与京中繁华不是同一个世界,然而那里朴实宁静,是个新生之所。所有的前程往事,都不再与她们相干了。

*

皇宫之内,楚阳娿高冠华服,端坐中位,正在与众位贵夫人们闲谈说笑。

这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场宫廷夜宴,众位夫人们虽有心探听点消息,但此时也都很识时务,只说笑谈天,没有任何人跑出来煞风景。即便有那些想要试探楚阳娿脾性的,也只要要等以后寻机会,而不是在今天出头。

所以难得的,这场夜宴,当真是其乐融融,一派和谐。

女眷之中,最受人讨好的,自然就是楚家几位夫人,以及与楚家有亲的宁家几位夫人,尤其跟楚阳娿从小亲近的宁安,更是备受追捧。

宁安现在第二个孩子都生了,身子有些发福,她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很大家说话都红着脸。

楚阳娿戴着后冠,脖子都酸了,却也不得不撑着笑脸,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这是初次夜宴,所以要郑重,以后就不用次次戴这么重的头冠了。好不容易聊天聊得差不多,御膳房来问是否可以上宵夜,楚阳娿这才松一口气,让马上上宵夜。

此时广场上面放起了烟花,那绚丽的星芒四射炸开,又如流星般坠落下来,十分精彩。

楚阳娿拍拍手,吩咐琴师上来,听琴观舞。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这座皇城,是刚刚经历了战火的都城。这座皇宫,被毁了一半,还有一半都还没有开始修葺。

弦乐飘飘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繁花似锦,富贵延绵。

楚阳娿喝了两杯酒,脸上有点热,她看到牟氏圆盘似的脸庞,昂得高高的,得意地朝讨好她的贵妇人们的衣着打扮指手画脚。

楚家的女眷啊!

楚阳娿心想,等到母亲回来了,她们才知道该巴结的是谁呢。

长愉宫中,楚燕阳呆呆地望着半空中炸开的烟火出神。

转眼间时移世易,她跟云起终于又同住了一坐宫城。然而他成了皇帝,自己却变成了太妃。他高居庙堂,自己幽居深宫,除非年节大事,不能见面

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年纪轻轻,就要顶着先皇妃子的名头孤独终老,上天何其不公啊!为什么有的人,就是那么命好?

秦代语站在一旁,静静地没有说话。等楚燕阳发呆发够了,才问:“时候不早了,太妃歇息么?”

楚燕阳皱眉:“睡不着。”

“那就用些宵夜吧,我去御膳房要来的,今晚那边夜宴,御膳房可是做得事白家全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要了一份宵夜过来呢。”

她这么一说,楚燕阳更不想吃了。

她闷闷地坐在床前,看着外面黑漆漆,又听到夜宴之处丝竹歌舞之声不断,这滋味,当真是百转千回

“你下去吧。”楚燕阳吩咐了一声,秦代语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不多一会,沉静幽暗的夜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

歌里唱着有人高官厚禄三生幸,有人一世飘零复浮萍。有人红绸帐底卧鸳鸯,有人白发新酒对愁眠。

楚燕阳听着听着,便呜呜呜地哭起来。

秦代语在门口,含着笑意看着那萧索的背影。等看够了,她才走到楚燕阳的身后,说:“太妃不要哭了。这大喜的日子,您这样哭哭啼啼,要是被人知道了,以为您对皇上和皇后心存不满……就不好了。”

“我不是让你出去了吗!”楚燕阳气急败坏地摸了摸眼泪,怒斥。对自己的丑态被看到,她很不满。

秦代语却不理会她的训斥,只平静道:“太妃忘了,您若是惹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满,这长愉宫的奴婢们,可都要没命的。为了自己的小命,我也要劝劝太妃您呢。”

“你……可恶,真是欺人太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太妃可要想清楚了,人家是皇帝,是皇后,您,不过是无所出的先帝遗孀而已。”

“闭嘴!你不要说了。”

“哎!太妃,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错,我只是心疼,原本您如今的处境,就是因为某些事很受的连累,若是再因为一点小事而被那位记恨折磨,从而丢了性命,那该如何是好?”秦代语自顾自地叹口气,又继续说:“要说起来,这人的命啊,可真是奇怪。当初先皇想要接进宫中的,原本就是咱们现在这位皇后娘娘才对,结果却机缘巧合的,让太妃您做了替死鬼,在先皇后与太后身边受了那么多委屈不说,如今更是要一辈子幽居深宫不见天日。如果不是代替旁人先进了宫,现在当皇后的,也应该是太妃您才对呢。我听说皇上能这般容易得到江山,可是少不了楚家的鼎力相助,皇上允诺的,就是皇后之位,以及未来的太子之位。要说起来,也是太妃您命苦,谁让您没有那样有能耐的父亲兄弟呢……”

楚燕阳怔怔地望着房顶发呆,默默不语。

秦代语说完了该说的话,便悄悄地推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将所有的宫女全部都远远低打发走了。在进了宫里头一天,她就仗着自己是楚太妃身边‘最得用’的宫女,以及‘从前服侍皇后’的宫女的身份,给所有在长愉宫服侍的宫人全部下了通牒,警告他们,不准任何人与楚燕阳说话。

楚燕阳刚开始因为皇帝的死太受震动,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到了现在,秦代语的警告,也早就被大家默认了。她们就算有人想要争宠,却也不敢得罪皇后,再说,在这一个跟冷宫无异的太妃宫里当差,得宠了说不定才是麻烦。她们都以为秦代语是皇后派来监视这位楚太妃的,而秦代语又很对玩弄人心,不仅控制住了长愉宫众人,甚至还让上面管事的宫嬷太监们以为,她是这位楚太妃的心腹。楚太妃敌视皇上与皇后,这才不愿让她们的人靠近。

在这种有意识的运作之下,楚燕阳被人为地隔离了。人但凡一被隔离,就很容易胡思乱想走极端。造成这一切的秦代语,却成了唯一会靠近她的人,然而这个人,传达给她的,却全是命运的不公,全都是楚阳娿跟云起的霸道蛮横。这样的情形之下,这个人是很快会丧事希望的,人一旦生无所恋,就能变成一把刀,帮她插/入仇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