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娿本以为他想做什么,却发现这人居然在舔她手上的血。她被骇了一跳,猛一下把手抽了回来。
没有她拉着,云起嘭一下倒了回去,整个人几乎是倒载在那里,又不能动弹了。楚阳娿赶紧又爬起来去扶他。
这一动,楚阳娿才感觉到手臂上跟肩膀上传来的痛感,都是皮肉伤,伤口却很深。
楚阳娿心下发紧,这里没有抗生素,这种伤口,一个不小心就能感染致死。
不过相比自己,云起的伤更重,一时半会,她也顾不得想这儿多了,赶紧咬着牙,把人扶起来。
云起不能动弹,被扶着,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楚阳娿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云起从坑里弄出来。
入眼全是尸体,两人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从尸堆里走出来。
“你说你中了毒,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去哪里找大夫解毒?”
云起浑身乏力,只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说:“走。”
“你先等一等。”
将云起放到一边,楚阳娿又跑了回去,在尸堆里翻来覆去,小声地问:“还有活着的吗?还有没有人活着?”
云起看着她,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十分渗人。
楚阳娿忙了好一会,只找到一个还活着的,可惜那人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断了气。
在成山的尸堆里站了一会,楚阳娿终于恍恍地想起还有一个人等着自己呢。她抹了一把快要被泪水跟血迹糊住的脸,赶紧去扶云起。
“那些畜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我们得早点离开这里。”
说着她扛起云起,吃力地朝着云起指定的方向走。
这里临近大路,楚阳娿很不放心,她觉得那些敢于屠城的匪类绝不那么简单,这个时候他们势单力薄,正该往偏僻的地方走,免得在大路上碰个正着。
不过云起既然坚持,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楚阳娿猜测,很可能找他的人就快到了,所以他才敢往大路上走。
不过楚阳娿的推测到底落了空,大路上不仅没有碰到匪贼,也没有遇到来找他们的人,倒是倒在路旁发臭的尸体,时不时就遇见一个。
每一回,楚阳娿都不死心地去看看,想要确认有没有人还活着,不过最终让她失望了。这些人遇险的时间就不近,即便原先伤不致死的,这么被扔在地上不管不顾,这个时候也早已断了气。
好不容易,两人才到了小河边,楚阳娿看到那原本清澈的河水已经泛红,河面上时不时有尸体飘过,还有不少是孩子。
楚阳娿心中一紧,疼得整个人都开始抽搐。
前世折磨她一生的心脏病好像又缠上了她,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久违的痛感。
要冷静,冷静才能活着。
楚阳娿告诉自己说。
她紧抿着嘴唇,不再看那些死尸。扶着云起就想快点离开这里,然而云起挣扎着,居然直直地往河边去。
楚阳娿问他要做什么,他也不说,楚阳娿无奈,只好扶着他过去。他以为他这么激动,是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人的尸体。谁知男人一到河边,就往河中一倒,整个人都泡进了水里。
楚阳娿吓了一跳,却发现那人在水里打了个滚儿,然后自己站了起来。
“你好了?”
发现云起能自己动了,楚阳娿高兴不已。
“拉我上去。”
“好!”
楚阳娿把云起拉了上来,之后,他才知道,云起中的毒,是一种名叫狼尾草的毒药。这种药无色无味,毒性也不强,中毒之人顶多行动变得迟缓而已,而且中了毒之后,只需要一杯水就能解毒。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药是个鸡肋,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味道与金银花茶相似,不容易被人察觉。
然而就是这种很容易解开的□□,让云起这个素来谨慎的人吃了大亏。
云起自幼学武,天分很高,也勤奋得近乎残酷,身边也有不少高手贴身保护,想要杀他,并不是那么容易。这次秘密出行,虽然仓促,但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被人追杀,他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必定是身边有人叛变,不过现在有伤在身,有些事情,只能暂时缓一缓。
云起从水里出来,没有来得及包扎伤口,随便拧了拧衣裳,就对楚阳娿道:“马上离开这里,粟狼人造反,整个徐州西北部,恐怕都要遭殃,这里不安全。”
“但是我们现在受了伤,如果不去医治的话……”
“我们现在受了伤,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云起说一不二,抓住楚阳娿就往山林里走。
山路艰难,他还专门找没有路的地方走,楚阳娿被蚊虫跟蛇蚂折磨得恨不能跟他分道扬镳。
好在云起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两人爬山爬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才在夜幕降临之前穿过一大片树林和山丘,到了深山里。而且他们运气不错,居然找到了一个休息之所。
这是深藏在山里的一个小土屋子,屋子早就没有人住了。土屋的周围有不少荒芜的地,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荒废,现在已经长满了荒草跟蒿杆。
蒿杆深处,还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小茅草棚,楚阳娿以为是茅房,就拐了个弯儿准备去处理一下生理问题。
云起看了一眼,告诉她说:“那不是茅房,是看号用的,里面没坑。”
楚阳娿尴尬,又有些纠结地问:“看号?那是什么?”
“这里离老林太近,野猪黑熊动不动就来吃庄稼,所以农民们晚上不得不住在地里保护庄稼,一旦野物出现,就赶走或者猎杀了吃肉。”
“你懂得可真多。”
“因为我就是在这种村子里长大的。”
“哎?”楚阳娿不解,云起可是云家少爷,就算不受老爷子喜爱,怎么着也不会在这种村子里长大的吧!还是说,他的意思是他失踪的那两年?
云起却不想跟她解释了,径直推开房门,在四处查看一圈,这才找了个没用的木盆,不一会就找了一盆水回来,脱了衣服冲洗伤口,开始为自己上药。
楚阳娿躲到竹林里小解回来,就看到他满身的伤口。那些伤口有大有小,有一道尤其深。楚阳娿看得冒冷汗,这伤口得多疼呀,这人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男人洗了伤口,上了药,又去找柴禾生活。
楚阳娿赶紧拦住他:“你先别动,找柴禾我会。”
云起也不客气,指了指外面几人高的蒿杆,说:“那些就可以,还有后面干枯的竹子,拿来就好。”
“我知道。”
楚阳娿两辈子都没有干过什么重活,但她天分不错,拾柴生火,尽管有些生疏,但折腾一会到底被她折腾出来了。
云起将湿哒哒的外衫扔在一边,将里衣洗干净撕成布条,就着火烤干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替自己包扎伤口。
楚阳娿手臂上也很疼,但她这时候只能坐在外面,等他把自己包扎好了再说。
谁知道那人看她这样子,却还嗤笑她:“现在我们两人在外,就算没什么,别人也不相信,何况你我可是夫妻。”
“不是夫妻,是前夫妻。”楚阳娿回嘴。
男人皱眉:“那你是要为了保全你贞洁的名誉抗下去,还是进来洗伤口上药?”
天大地大,哪里有小命要紧?
楚阳娿咬了咬牙,木着脸走了进去。
“你先把布烤干,我去打水。”
男人光着膀子出去,很快又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楚阳娿等了半天,没见他有避嫌的意思,她忍不住翻白眼:“你就不能回避一下?”
“我衣服很湿,得烤一烤。”
“那我出去。”
楚阳娿拿着药跟水盆,作势要走,男人哼了一声,这才一本正经地站起来,慢悠悠地出去了。
楚阳娿这才拖了衣裳擦洗伤口。
云起随身携带的都是上好的伤药,为了能够应付各种状况,所以装药的瓶子都很牢固密封。所以就算云起自己整个人在水里泡了一圈,这些伤药也没有受一点潮。
楚阳娿上了药,用云起里衣撕成的布条包扎好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脏得没有办法穿了。
可是现在也没有讲究的机会,她只能先把衣服穿上,等有机会了再洗了去晾。
这边她刚刚穿好衣服,外面云起就进来了。
这么一会,他已经将自己的外衫也洗干净了,一进来就撑在火边烤,看的楚阳嫉妒不已。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些小细节忽略掉,楚阳娿总算忧心起他们现在的处境来。
云起专心地烤衣服,表情变都没变,他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人来救我们吗?但是我们现在藏在这里,不传信出去的话,他们会找不到的,而且我跟爹爹走失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想……”
楚阳娿说着说着,发现云起已经转过了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那俊美的面颊,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有些惨白。这样惨白的面容,在橘红的火光映衬之下,像极了要吃人的鬼魅。
楚阳娿被他看得不由自主消了音,才听那人淡淡地说:“传信?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楚阳娿:“……”
见楚阳娿没说话,男人又才转过脸,说:“等伤好,再设法离开这里。”
“可是只有伤药,很不保险。如果伤口溃烂的话……”
“那就死。”
“……”
楚阳娿发现,自己决定离婚,真是太明智不过了。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人竟然怎么恶劣,简直没有办法交流。果然从前的那些温柔文雅的贵公子姿态,都是伪装出来骗人的。亏她还以为,这人长得好性格也好,就是洁癖有点严重。现在看来,以前的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楚阳娿不想说话了,她一不说话,云起也不说话。
一个没门没窗户房顶上还漏风的屋子里,两人守着一堆火,时不时往里面添几根蒿杆跟竹子。
外面天色慢慢黑了,晚风呼呼地吹,还有不知名的鸟叫跟狼啸声传来,很是吓人。
楚阳娿又累又困,肚子还饿得很,她想躺着睡一会,可伤口疼得她根本没法睡。
房间里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一个人,在这跳跃的火光照耀之下显得有些虚幻,让楚阳娿忍不住想起电视剧里那些夜宿山林时突然出现的精怪。
那人又不说话,楚阳娿都在想说不定他已经被鬼怪俯身了。
胡思乱想一通之后,楚阳娿又开始担心爹爹,林生去找他了,不知道有没有逃出去。
想着想着,又觉得害怕,要是爹爹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她简直不敢想象。
为了转移注意力,楚阳娿干脆胡乱找话题,问云起道:“你不是在京中养伤么?怎么会在这里?”
云起白了她一眼,没有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楚阳娿被他的无视给弄得心头起火,也不想触霉头了。
可就在这时,她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楚阳娿有些羞窘难当,谁知道这响声却好似没完没了一般,就是响个不停。
楚阳娿哼哼唧唧,转过身,抱着肚子对着火堆发呆。
云起突然站起来,一个人出去了,楚阳娿懒得关心他。那人出去好一会,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嘭一声扔到楚阳娿面前。
楚阳娿一看,才发现是一个长相奇特,不知道是老鼠还是刺猬的诡异东西。
“剥皮会吗?”
楚阳娿吞口水:“会。”
男人扔了一把匕首给她,点点头又出去了,楚阳娿听见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一会就看到他拿了一包发霉的佐料来。
“将就一下。”
好在佐料虽然发霉了,但盐还是好的。
有了食物的缓解,两人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楚阳娿吃着烤熟的不知道什么的肉,感叹一声:“这家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居然连地都荒了,也真是奇怪。”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土地就是一切,人们不管为了什么原因不在家里,也不会舍得将土地荒芜的。
“因为他们都死了。”
“啊?”
“这里地处深山,下面有大片树林阻挡,山路崎岖艰险,本就远离城镇,一般人更加不会到山上来。后面就是老林,居住在此处的人很容易裂到野物,想来积攒了不少好东西,也因此被人盯上了。但这里人迹罕至,就算被杀了,也不会没人察觉。”
“这也太……”楚阳娿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起却笑了笑,淡淡地说:“那些见识过城镇繁华的小民,对晋人心生不满,不敢与官府作对,只好寻找这种荒山野林小户人家杀人泄愤。如今国家动乱,南北征战不断,那些小民自以为寻得良机,已经忍不住开始动手了。”
晋国是个大国,除了占据主导地位的晋人之外,还有一些小民族存在。这些小族,要么是被晋国灭国收纳了的,要么就是主动投靠。然而人类对于财富都是充满了欲/望的,与晋人接触,见识过晋人居住的繁华城市之后,心也就渐渐不知足起来了。
从前他们虽然有那心思,却也不敢做什么,但现在肃王起兵,南北战乱经年,这些小民,便感觉到了渔翁得利之时。
由于人口太小,他们很怕晋人庞大的人口无法驾驭,所以只要占领一个地方,必定大肆屠杀,这几乎是所有小民在面对人口比自己庞大的民族之时的第一选择。
楚阳娿听得惊恐不已,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以后整个国家恐怕就要大乱了。
要知道,所有小人口的民族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空前的团结。他们可以杀你一万人,你却不能杀他一人,只要晋人奋起反抗,杀他一人,他们必然不死不休。
云起发现因为自己的话,楚阳娿已经惶惶不安脸都白了,他适时地闭了嘴,转而道:“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你们女人什么事,不必想太多,早些休息吧。”
“说得好听,什么叫没有我门女人什么事,从家到国,哪次出乱子,遭殃的不是女人?”
“那你想怎么样?”云起问:“再造个雷炮把他们全都打死?”
“这是个好主意!”楚阳娿赞同道:“强权才能保证稳定,我认为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那也跟你没关系,你以为,上面那位会看着你动作?”
是的,自从安国府献了图纸之后,那东西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皇帝不会允许她或者安国府再造兵器。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皇帝却不够称职,因为他造好了大炮,光顾着打肃王了。
大约是心虚吧,因为他知道被他抢走了皇位的皇帝,很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沉重的话题,使得他们谁也没有心情再继续下去。楚阳娿找了块木板,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云起坐在对面,看着她的睡颜好一会,也闭上了眼睛。
他失踪了,有些人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也好,他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现在正好可以进行下一步。
想到这里,他又睁开眼看了看楚阳娿,要不是她闹着要和离,有了安国府的协助,他要做什么就容易得多。
再然后,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往下看去,最后停留在了楚阳娿的脚上。
之前发生了太多事情,楚阳娿身上又有伤,好不容易睡着,这一睡却也睡得很死。
睡梦中不舒服,她居然不知不觉地将被血浸湿了的鞋子蹬掉了,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来。
男人看了一会,觉得那脚丫的确惹人怜爱。
以前他厌恶皮肤的触感,从没有准备去摸一下。这会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很是坦然地坐了过去,然后将那两只脚丫捧到了手里。
恩,手感真是不错。
然后他闭上眼睛一边揉着走了一天路沾了不少血和汗的臭脚丫子,安然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