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冷风吹得人脸上一道一道的疼。
周大家的媳妇在小门处守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伙计打着哈欠把门打开。一见周大媳妇,便眉开眼笑道:“哟,这不是周大媳妇么?怎么一大早的,守在这里做什么?”
“家里出了点事儿,我来给婆婆知会一声。”周大媳妇说了一句,便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周大媳妇惯常来府上,她婆婆是府里得用的,门房早与她脸熟了,便没有拦她,开了门便蹲在那里打哈欠了。
周大媳妇见到婆婆时,周大娘才刚起来,见她来也不理会,只自顾自洗漱打扮。周大媳妇站在一旁,默默瞧着婆婆妆扮,金尊玉贵的,还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简直与乡绅家的老太太也差不了多少了。
如今这天下乱的,上头那位从兄弟手里抢来了皇位,还没坐稳,逃到南边的肃王便反了。肃王造反,还说自己是为了替皇上夺回皇位,那肃王胆大包天,竟说之前那皇帝,竟然没死。
可是这头皇上不可能退位,也一口咬定先帝早已驾崩,偏南边闹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这还罢了,最要紧的,是两边都拿不出传国玉玺来,这一下两下的,便打了起来。
外头民不聊生,不少人逃难的逃难,当了匪贼的上山做匪。倒是这京城,依旧是花团锦簇。府上老爷,是云家嫡出世家子,现在当了将军。府上太太,更是安国府的嫡小姐,就是天塌下来,也要把这府上让过去。
周大他娘在府上做下人,竟然比外头富贵人家的老太太还光鲜享福。周大媳妇日日来府里给婆婆孝顺,就是为了让婆婆在主子跟前说句话,好让自己也能进府里当差。
对这媳妇,周大他娘是不怎么看得上的。如今兵荒马乱,都少人想来京城安身立命,就是逃难来了京里的千金小姐,也是有不少的。同街王家小子一个扫大街的,就是这样娶上了富家小姐,自己儿子比王家小子可要强多了,他能配得富家小姐,自家儿子,自然也配得个高门千金。
这是周大他娘私心里的想法,可自己儿子成婚好些年了,媳妇也生了两个儿子,便是看咱孙子的份儿上,她也舍不得必儿子休弃另娶。
好在媳妇上京,知道巴结她寻差事,周大他娘很是得意自己这份脸面,但云府到底不是普通人家,想要进府来当差,可不是那般容易的。
等周大他娘洗漱妆扮好了,周大媳妇方才笑吟吟地凑到跟前说道:“婆婆这钗子好看,您这样一打扮呀,当真与先时卢家庄上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周大他娘哼笑:“别光说好话,你这一大早的,不要老往府上跑,你说的那事儿呀,我心里记着呢,不过如今还没机会,我的过些日子才跟太太开口。”
“瞧您说的,媳妇日日来,不过是想要伺候婆婆您罢了。差事媳妇到是不着急,就凭婆婆在太太跟前的脸面,给媳妇安排个差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周大他娘被马屁拍的十分慰贴,心中得意,面上却要嫁妆一点不在意。
她淡淡摆摆手,说:“你先回去吧,这会太太该起来了,我还要去当差呢。”
“婆婆您忙,媳妇这就回去了。”
周家婆子一摇一摆出去了,周大媳妇看着婆婆背影消失,这才摸摸头,又往出走。
周大家的出了下人联排小屋,到了朝阳轩,这才收起一脸的得意,变得卑微起来。
离得老远,她就看到主子住的屋子已经开了,心想今日头条起得这样早,竟然她不知道。想到此处,便加快了脚步,赶紧上前服侍去了。
“太太今儿起得可真早。”
楚燕阳已经穿戴完了,正在擦脂抹粉画眉毛。听见下人说话,更是微微一笑,高兴道:“那是,昨儿四叔来了信,要让我回娘家一趟,怕是有事要说呢。”
“哎呀,这可是好事,可见太太在长辈跟前,是很得心的。”
“那是!”
楚燕阳装扮完毕,吃囫囵喝了一小碗稀粥,便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浩浩荡荡出门了。
朝阳轩这边动静不小,明月阁时听得一清二楚。
清风去打水时,亲眼看到楚燕阳那气派,气的哭回来了。
丁嬷嬷见她哭个不停,气到:“你这像什么样子,一大清早的就哭哭啼啼,多不吉利。”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清风扔了水壶,往那一坐,气急道:“世上有那不要脸的,强人家夫君,如今连人家的父亲和弟弟也要抢了去,她算是哪门子的太太,咱们太太才是真正的当家太太。瞧她那气派,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贵夫人呢,竟是那般不要脸。”
“你心里生气,咱们都明白,可这有什么法子!”丁嬷嬷也红了眼睛。
已经过了四年了,自从四年前太太落了水,被救起来之后,便成了傻子。傻子不能管家,云家七房便没了当家主母,两家心里都着急,那楚燕阳,居然自告奋勇说要嫁入云家给伺候妹妹,于是给七爷当了平妻。
四爷也是没法子,生怕闺女在云府被人欺凌,想着自家姐妹,总比旁人要好些。可天知道,那楚燕阳到了云府之后,哪里还将自家太太瞧在眼里,那个架势,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正经主母,把四爷个熠哥儿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兄弟了。
处处排挤不说,到如今,居然手伸到明月阁,想把伺候太太的老人全部打发出去。
更让清风气不过的是,太太放嫁妆的库房,也已经被那不要脸的,开了不少回了。
“当真是苍天无眼,咱们太太的命怎么这么苦。”
“好了,快别说了,再怎么说,还有怎们呢,咱们伺候着太太,四爷熠哥儿都看着呢,咱们太太到底才是四爷的亲闺女,熠哥儿的亲姊妹,那起子不要脸的,飞到天上去。”
楚阳娿迷迷糊糊,听见她们在说话,可她觉得困得很,就是醒不过来。
丁嬷嬷跟清水说了一会,便各自去忙了。楚阳娿又陷入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人摇醒,然后有人帮她穿好衣服,扶着她做到镜子前头梳头擦脸。
楚阳娿任凭她们动作,好像隔了一层怎么也不清晰,她爆无聊赖地想,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身体出了问题不成?
想着想着,就盯着镜子里的人转不动眼珠了。
这镜子不是现代的镜子,而是被磨得很光的铜镜。
从铜镜里面,可以看到一个人,她弯眉杏眼,唇若桃花。
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丫鬟伺弄着,像云一样被挽了起来。
丫鬟一边梳头,还一边在跟她说话,可是她说了什么才,楚阳娿却是听不清的。她的锁头注意力都在镜子上面。过了好久,她才想到:啊!这是我自己。
她面庞白嫩,五官秀美,看上去健康又温婉。
不是苍白的,不是瘦弱的,跟三个月前相比,现在的她可长大了不少。脸孔张开了,更加艳丽不可方物,还有胸前那一对.乳.房,也已经鼓了起来,她从太平萝莉,变成了性感少女了。
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这梳头的丫鬟技术不咋样:首饰用的太多了。
“……”
丫鬟顿了一顿,摇摇头,又继续给太太戴耳环。
这对耳环是红宝石做的,十分华丽大气,但楚阳娿觉得,这样打扮出来,就跟圣诞树没什么差别了。
所以她想了想,说:“不要这个耳环。”
“……”
“太太,太太,是您在说话?”
丫鬟愣了愣,几乎哭出来。
一颗大大的眼泪砸在自己脸上,又滚又烫。
楚阳娿一个激灵,突然就清醒了。
眼前不再雾蒙蒙,所有的声音,都传入耳内,看人视物,也不再像隔了一层。她又回来了,前世的她,真正的离开了人世。
一种失落感袭进新房,与此同时,长久空虚的心,也突然充实起来,好像一下子,她成了完整的个体。
丫鬟还在哭,楚阳娿摸了摸脸,把眼泪擦掉才回头看她:“你要哭多久?不过你想哭,还是先去吧嬷嬷叫来。”
“是,是,我这就去,太太。”丫鬟又哭又笑,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楚阳娿这才认出,则丫鬟,居然是清岚,已经长大了的清岚。
自己死了一回,到底过了多久了?
“太太,太太。”
很快,就听到丁嬷嬷的声音,已经她急匆匆的脚步。跟她一起的,还有清风清雾几人。
她们听说太太已经醒了,心里激动,却又不敢相信,她们进了屋子,看到端坐在镜前的楚阳娿,有些惊恐,生怕又是白欢喜一场。
“嬷嬷怎么了?这么怕我,难道我会吃人不成?”楚阳娿笑了笑,说。
等确定是她在说话,嬷嬷猛一下哭了起来,整个人抖一抖的,几乎要站不稳。清风等人,更是捂着嘴,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太太,太太您可醒了,老天开眼,可叫我等着了!”
她们这样子,也弄得楚阳娿一阵心酸。主仆几人,在屋子里抱头痛哭,琼嬷嬷闻讯,也立刻赶了过来,看见楚阳娿当真好了,也是红了眼。
等所有人都哭够了,楚阳娿方才站起来,问:“我只记得我被一阁身穿绿衣裙的女人推下水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全部够告诉我。”
丁嬷嬷这才哽咽着,将事情的经过跟她傻了这几年的事情说了。
于是,楚阳娿知道自己傻了四年,知道害了自己的凶手已经被杀,知道南北打乱,云起已经成了鬼面将军。知道自己的丈夫娶了平妻,平妻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姐姐楚燕阳。
楚阳娿来来回回死了三次了,再大的事情都已经没有办法震惊到她了。
听完丁嬷嬷的讲解和丫鬟们七嘴八舌的补充之后,点点头,又吩咐清风去请林岗过来。
“林岗因为护住不力,已经被罚成了普通侍卫。”
“不用管,把他叫来。”
清风赶紧去了,很快就把林岗叫了过来。
四年不见,林岗还是那样健壮硬朗,不过严重多了几分沉静,看到楚阳娿真的醒了,也是一阵惊喜。
“小姐。”林岗上下打量楚阳娿,好像要是要看出她到底是不是别人伪装。
楚阳娿点点头:“这四年的事,嬷嬷都已经跟我说了,她们都是内宅妇人,只知道明月阁的事。云府和安国府,还有爹爹和弟弟她们如何了,还要你来说一说。”
“是。”
林岗领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大概都告诉了楚阳娿。
这四年,因为在打仗,所以重要的事情,都很打仗有关。就像云起火箭一样的立功升官速度,还有南边孜孜不倦的谋反给百姓造成的疾苦,很大程度上,又壮大了世家力量。
楚熠阳也上了战场,因为楚家有私兵,他带人入伍,自然不用从大头兵做起。而且跟云起一样,因为自己的私兵立功都算自己的,所以升官速度也不容小觑。不过跟云起不同,楚熠阳一边打仗,还得为家族服务,打着仗抢着新地盘,干的不要太舒爽。
林岗说完之后,又有提醒他:“少爷刚从万州回来,过几天又要走了。”
楚阳娿一愣,了吩咐嬷嬷:“去准备一下,我要马上回家见爹爹。”
丁嬷嬷欢天喜地,吩咐马车去了。
楚阳娿问清水:“你说燕阳姐姐总开我的嫁妆箱子?”
“开了好几回了,因她花言巧语,说嫁过来是伺候太太替太太管家的,便逼迫嬷嬷拿了钥匙,四爷那边也默许了,就……”
“我知道了。”楚阳娿说:“不过现在我醒了,嫁妆还是我自己处置的好,来人,去重新找把锁来换上。清风你留在家,把这今年府上替换的人手,以及现如今府上下人的名单全部统计出来,我回来要看。清水跟我回家,我有重要的事情跟爹爹说。”
“是,太太。”
嬷嬷速度很快,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来回话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楚阳娿拆掉宝石耳环,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准备回安国府了。
*
安国府,璎珞轩内。
楚域看到楚燕阳一个人回来,原本高兴的脸微微沉了沉。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等楚燕阳行了礼,他还是微笑着捋着胡须,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官官呢?”
“妹妹起不来,我怕四叔就等,便先过来了。”楚燕阳笑嘻嘻起跟楚域撒娇:“对了四叔,熠阳呢?听说他回来了,怎么不见?”
“易儿在练功,待会过来。”
“那好,我们等他一起吃饭。”
楚燕阳说完,又开始跟楚域讲这段时间府里的事。她惯会察言观色,发现楚域稍有不耐心,立刻就插一句楚阳娿,便会马上得道关注。
从楚天阳离开之后,整个安国府,便是四房越来越重要了。两年前王氏回了娘家,现如今府上管事的是二太太牟氏,不过牟氏是个没能耐的,说的话还不如璎珞轩一个管事婆子有用。
而且整个安国府,还有谁能像自己一样随意出入璎珞轩?没有,她是特例。
对于这一点,楚燕阳说不出的满意。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有多么羡慕楚阳娿。
她又宠爱她的爹爹,有一个给她撑腰的弟弟。
可老天有眼,终于让楚阳娿变成了傻子,所以现在,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了。
尽管她知道,现在在四叔的心中,自己还是没有楚阳娿重要。但谁让她是个傻子呢,她相信,等时间慢慢过去,不久之后,四叔会越来越重视自己,一样也会把自己当成亲姐姐,到时候不会再有人记得楚阳娿是谁。
她不能死,不过一个傻子而已,她只要将她困在明月阁,永远不要让人见到她就好了。
丈夫那样风光霁月,将来她生了儿子,云府的一些都是她和儿子的,她只要足够耐心,一点一点把楚阳娿身边那些人全部弄走,以后的楚阳娿,只能再着急手下,仰着鼻息生活。
四叔到底是男人,不知道云府情况,她想要隐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楚燕阳从没有觉得生活时这样美好,她挽着楚域的手臂,娇娇气气地噘着嘴叫四叔。
楚域对于楚燕阳,是很有耐心的,只要她喜欢,也会随着她。
等楚熠阳练完功出来用饭,三人坐在餐桌上言笑晏晏,当真像极了一家人。
等林生进来报告时,看了一眼笑颜如花的楚熠阳,眼睛一闪,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轻蔑。
“四爷,公子,十二姑娘回来了。”
“姐姐回来了?”楚熠阳当即放下碗筷。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楚燕阳沉了脸,看了林生一眼,说:“我走的时候妹妹专门去看了妹妹,她还在睡觉呢,怎么会过来?我就说那些下人胆大包天,知道主子不管事了,便挟天子一令诸侯,那妹妹的身份压人呢。这要路上出个什么事儿,如何得了。”
所有人都知道楚阳娿已经傻了,要是没有人保护,可能真的会出事。不得不说,楚燕阳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所以出于当即沉了脸。
楚燕阳见状,立刻火上浇油。“姐姐身边的人,都是被姐姐的好脾气给惯出来的,我虽是太太,却连我的脸面也不给,哎,我清早去瞧妹妹的时候,发现她躺在床上,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当即恨不得把人全部打杀出去,却到底还是没敢下手。”
这时候楚阳娿已经进来了,丁嬷嬷扶着她,看上去与从前一般无二,楚燕阳见惯了她安静的样子,一点都不担心谎言被戳破。
不过这回,显然她估算错误。
楚阳娿进来时,刚好听见她说的话,她笑吟吟地走上前说:“姐姐替想我管教下人?妹妹这里可真是要感谢了,不过下人无状,是官官自己惯着的,就不劳姐姐操心了。”
“你!你怎么……”楚燕阳惊的跳起来,双眼瞪向楚阳娿,仿佛见鬼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