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您终于醒了。”
“父皇,父皇。”
龙床上动了一下,几位皇子皇女即刻上前,保证那年老的帝王睁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
萧珏睁开眼,不住地咳嗽,内侍要将人扶起来,萧氏搭了一把手,然后坐在父亲身边开始抹眼泪。
“父皇,您吓坏我了。”萧幂云确实是吓坏了,母亲被□□,哥哥受了罚,父亲病上加病,她几乎觉得天要塌了。不管不顾地进了宫来,好几天都没有回去。
萧珏看了眼这个一向受他宠爱的公主,少有的感觉倒胃口。
此时六个儿子都在面前,贵王,肃王,雍王,太子,以及尚未封王的六皇子,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满眼孺慕之情。
这几个儿子,除了太子之外,往常他看哪一个都是满身毛病,此时此刻看他们孝顺的模样,年老的帝王,少有地心软起来。
他们都是自己的儿子,都是萧氏血脉,是这江山社稷的未来。
他想起当年父皇临走前的话,原本他以为凭自己,可以永诀后患,如今看来,还是要将这个担子放到他们身上了。
“世家……”他刚说了两个,又是一阵猛烈得咳嗽:“世家……世家是祸,不可不防,你们咳咳……”
“父皇,您别说了,好好歇息要紧。”贵王握住他的手,劝慰。
萧珏摆摆手继续未完的话:“世家是祸,不可不防,你们……你们定要齐心协力,斩草除根……”
肃王眸光一闪,很快消失不见,六皇子握了握拳,不让自己的情绪浮于表面。
萧珏还想说什么,可是他太累了,太医把了脉,说皇上需要静养,请皇子女们先行离去。
各存心思的王爷皇子们络绎离开。萧氏也被请了出来,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决定先回去再说。
安国府,大姑娘楚丹阳的亲事定了,楚家算是了了一件要紧事。
楚域收到漠北的信件,有事要他办,过些日子又要离家。
不过这次他保证了,出门的时间短,很快会回来。然而这个消息很快全府都知道了,两位姨娘跑来刷存在感的频率越加高了起来。
梦姨娘演技十分厉害,见了楚阳娿,总是笑盈盈小心翼翼的,仿佛那日威胁她的不是她本人。
楚阳娿观察一段时间,深受震撼,对这个女人防备更深。
相比起只会争风吃醋的萧氏和湘姨娘,这位才是真能的老谋深算城府大能。她虽然从不冒头,但处处与萧氏作对,而且总能将萧氏气得咬牙切齿。对于这一点才,楚阳娿本是喜闻乐见的。然而,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她发现,萧氏的这个敌人,却是无法合作的。梦姨娘明明初来咋到,却仿佛对府中一切都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那日她对自己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她可能还会以为这个姨娘是什么人派来的奸细。
可是,奸细不会这样急不可耐。梦姨娘好像对身边的一切事,一切人都充满了敌意。恩,不对,这个一切人里面不包括她的父亲楚域。
楚阳娿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很是被雷到。自家爹虽然长得俊一点吧,但也太汤姆苏了一些,真真是人见人爱。不过又想到这个世界,一进了内宅,女人们就不得不争夺一个男人,这种事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但她还是找了个机会,跟爹爹吹耳旁风:“爹爹,那个梦姨娘是从哪里来的?”
“你怎么问这个?”
楚域整日带着女儿,但他很少让楚阳娿跟妾室接触。姬妾身份低贱,怕她们冲撞了他闺女。
楚阳娿说:“梦姨娘老是瞪我,哼。”
楚域眉头一皱,没有想到梦姨娘胆子这么大。
对于楚阳娿,楚域的纵容是毫无底线的,他反射性地开始琢磨是将梦姨娘驱逐好还是杖毙好。
不过楚阳娿却另有想法,梦姨娘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她对自己知道多少,甚至为什么会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敌意,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个威胁。但是这样的威胁,放在眼皮底下总比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好。而且,相比起对付自己,梦姨娘显然更急于对付萧氏,既然如此,她何不坐山观虎斗呢。
楚阳娿噘着嘴,说:“爹爹你让她去跟母亲住吧,让母亲天天罚她。”
楚域失笑,他闺女就能想出这么个主意而已,真是天真的厉害。但他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好吧,那就听官官的。”
不过梦姨娘这么胆大包天,敢对楚阳娿横眉冷对,这个人就必然要放弃了。
楚阳娿告状成功,乐颠颠地搂着爹爹撒娇,并扬言要亲自为他做莲子羹。
楚域乐得享受女儿的孝顺,可惜楚阳娿还没有来得及进厨房,琼嬷嬷就来请人了,老太太有事要跟他商量。
楚域跟楚阳娿到静水堂,发现王氏和月氏也在。
见楚域来,王氏和月氏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告辞了。
钱氏朝儿子招手:“域儿,你坐,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有什么事您说吧,娘。”楚阳随手捻了葡萄王嘴里扔,楚阳娿扑到老太太怀里玩扣子。
钱氏搂着楚阳娿,一边对楚域道:“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你祖母她在梦里告诉我说,她住的房子进水了,我觉得怕是在托梦,想回徐州去看看。”
楚域顿了一下,然后点头:“母亲要是决定了,就回去一趟吧,先准备着,等儿子手上一点事弄完就送母亲。”
“不用。”钱氏道:“你忙你的,你们父子都有要事呢。不用管我个老太太,我带着官姐儿回去,住些日子也就回来了。”
她的确是想见嫡孙,千方百计找借口回徐州呢。
楚域知道她的心思,也不阻拦,左右这些日子皇贵妃一事闹的大,老太太回一趟老家,旁人顶多以为她在找借口躲风头。
楚阳娿听见自己也要去,问:“祖母,徐州远吗?咱们要走多久呀?琴姐姐和燕姐姐她们去不去?”
“她们不去,你丹姐姐要学规矩,你琴姐姐身子不好去不了。所以这回只有祖母跟你和你燕姐姐三人回去了。”
“那好。”楚阳娿说:“正好咱们从徐州回来,爹爹也从漠北回来了。”
钱氏摸了摸楚阳娿的头说:“官姐儿算得可真准。”
“那么母亲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就明后天吧,也就今年有空闲,待过了今年,明年天阳的亲事也要筹划起来,琴姐儿她们也大了。还有你二哥他们一家子要回来,事情多着呢,再寻不出空闲了。”
楚域算了算,还真是。
“那好吧,儿子这便去吩咐。”
*
青玉县
苏同标从店里回来,发现家里冷锅冷灶,连烧火的老婆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他很生气。正要发火,却见小儿子正蹲在梧桐树下,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青石,正拿着錾子一下一下地錾。苏同标两步上前把儿子从地上提溜起来,骂道:“弄得一身灰土,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苏溪胆子小,又一向怕他,被苏同标一骂,顿时低头不说话了。苏同标见儿子这鹌鹑样子,更加生气,恨不能给他两巴掌。可又怕打一顿更吓得胆小了,只好强忍怒意,软和了声调细问:“你娘去哪儿了?屋里怎的没人?”
苏溪这才指了指隔壁方向,道:“娘说给翠儿姨送馍馍去,还没回来。”
苏同标一听,立刻明白了,笑呵呵地揉揉儿子的头,然后回屋找水洗脸去了。
说起青玉县,那也是个几百年历史的老县城,人口七八万,下辖十六个乡镇,有村寨两百多,由于地处南北交界之地,依水傍山交通发达,所以算得上富庶。而作为县城,青玉县自然也差不了,虽比不上江南之境和京城周围的等规模县城,但比起其他地区的县级城,也算得上繁华了。
苏同标祖上乃是京城大族苏氏旁支一脉,后来苏氏破落,他的祖上许多年前迁来此处定居。本想寻机再起,只是境遇稍有不佳,他们这一支到底渐渐没落了,如今在青玉县保有一席之地,也是多般经营的结果。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远远不能满足。
苏同标在附近村子里有几百亩的土地,这些土地都是上好的肥田沃土,加上气候适宜,每年的收成也都不错。妻子陪嫁的两个铺子,也在他的经营之下生意红火。如今手上有了余钱,便寻摸着学学大户人家多蓄些奴仆,把庭院也弄得气派起来。可是青玉县城寸土寸金,即便是他手有余钱,负担起来也略有压力。加上有时候机会不巧,拿着钱也不见得能买到好点的地头。为此苏同标夫妇愁闷了许久,恰好天意眷顾,隔壁付家,居然死了男人。
付家乃是外来户,当年只那姓付的一个人带着妻儿来青玉县生活。一个外地人,有能有钱,没人敢打他的注意。可如今姓付的一死,便只余下一个年轻寡妇和一对年幼儿女。没有了顶梁的男人,又无家族支撑,不少人便打起了付家的主意。
苏同标两口子少不了的也动起了心思,他们捉摸着凭他们两家往日的关系(?)说不定能劝得付李氏松口,让出半个院子给他们扩建庭院。谁知那付李氏却是个狡猾的,面上见人笑眯眯,出让院子的事儿却死活不松口。
为了这个齐氏磨破了嘴皮子,日日上门东拉西扯套交情,效果却不见得好。
往日挨不了半个时辰齐氏便呆不住回来了,今日迟迟未归,说不定那付李氏是被说动了。
苏同标乐乐地想,若是付李氏把那半个院子让出来,或者把整个院子让给他们更好。那时他便立刻招工将院墙推了,又去请来最好的工匠,照着西城王员外的花园造一个。
不,他家的院子必要比王员外的还要好。
想起去年往徐州时,去楚家拜见老太君,进了楚家大门之后,所见的那排场,真真是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那种气势,让人置身其中,便隐自觉比旁人高了几分。想来便是皇帝老爷的住处也不过如此了吧!那还只是徐州楚家,听说京城楚家住的安国府,更加富丽堂皇。
楚家那样的气派他是指望不上了,但在青玉县这地界儿,他却是可以排场一番的。他定要混出个样子来,他家可是出自苏氏一脉。
苏同标想着想着,又想到那付李氏的模样,便开始暗叹天意弄人,那样的美人居然青年守寡,果真是老天无眼。可惜生过孩子了,不然他也该帮那短命的府相公照看一番……
正当他想得出神,却听见外头一真叮咚乱响,原来是齐氏回来了。
齐氏气呼呼地从门口进来,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踩在了垒在一起的石砖上。那石砖旁边就是新挖的花圃,因为奴仆不会干活儿,把水浇多了流的一地都是。齐氏踩在石砖上一滑,差点一个踉跄摔了去。
这可不得了,本就在付李氏那里呕了一肚子气,这一回来,连两块破转头也给她脸色,齐氏顿时脸色发青开始破口大骂。
“好个胆肥的奴才,把东西扔这里,是想害死我吗?来人,来人!”
可这会儿家里除了苏同标父子之外压根儿没人,齐氏叫了半天也没叫出个人来给她泄愤。
苏家总共就四个佣人,一个年轻的伙计晚上看家门白天还得走几里路去村子里监视雇户干活。一个烧火老婆子自己有家,苏家不愿意多给银钱,人家不愿意时时刻刻呆在这里。另有一个丫鬟,早上被齐氏打发去买胭脂水粉还没回来。管园子的小厮到是刚买的,可那是个没调/教的,进了门什么事儿也干不成,如今被扔到泥匠家里干活挣银子去了。
齐氏骂了半天,没找着出气的,却见丈夫被她的呵骂声给惊动了,立刻哇哇哭号起来:“天煞的鬼崽子,我怎么这么命苦呀,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好日子没过一天,还要日日被人嘲笑捉弄,这日子没法过了……”
苏同标一听,就知道刚才自己得意太早,那付李氏看来不但没有没说动,还跟妻子撕破脸了。
他一生气,便问:“你嚎什么嚎,不过一个寡妇,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不过是仁义,不跟她一般见识,她要是敢蹬鼻子上脸,我定让她连青玉县都呆不下去。”
一个寡妇,他动一动手指头就料理了,何必弄得这样惊天动地。
齐氏哪里听他的话,叫嚷道:“你知道什么呀,人家来头大着呢,我这好好的上门说软话,不成想人家早摆起了鸿门宴,好大的摆场给我难堪。我今天是被人指着鼻子一顿奚落,你还得意,姓苏的,人家根本没把你瞧在眼里。”
原来付李氏早就知道苏家两口子的盘算,明里暗里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苏家两口子却还死皮赖脸毫不知耻地凑上来。付李氏实在厌烦了,便找了几个平日想好的女人们诉苦,自己扮足了可怜,又送上好处,引得女人们对她同情不已。今日齐氏上门,正好遇到她们在付李氏处做客。齐氏原本想要拉两个帮腔的,谁知被联合起来一顿奚落,羞得差点一头撞死。
好不容易出了大门,越想越气,又想到哪付李氏一个寡妇胆子不小,居然看不懂形势敢与她叫板,定要给她颜色瞧瞧。
苏同标一听,这还得了,他可是苏氏一脉,即便是没落的旁支,旁人见了他也得给三分颜面,这付李氏一介女流,居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苏同标一向自傲于自己苏氏一脉的身份。
说道这个,齐氏更是一肚子气:“苏氏苏氏,苏氏多少年前就落寞了,咱们还能借着几十年前威风不成?你那些混得好的苏家人,天高皇帝远的,人家管得着咱们死活?何况就算来个过路的苏家人也是上门混吃混喝了事,这个家还不得靠咱们撑着。”
“你说这是什么话!”一听妻子说苏氏的不是,苏同标立刻不乐意了,“无知妇人,苏家门庭你是没有去过,哪是你一个蠢妇能够议论的!想当年我家可是名门氏族,与当今贤妃也是有姻亲的,便是如今,也还有个安国府公子外甥呢。”
齐氏脸一横:“那你到说说,这事儿要怎么了?我可是你的老婆,现在我被人指着鼻子臭骂一顿,你一个男人怎么抬得头来。有本事你给我出气去!”
苏同标一瘪嘴,不说话了,他是想要隔壁付家的院子,可又不想落下欺负寡妇的名声。再怎么说,他可是苏氏一脉,要是辱没了苏氏名声,那可不好了。
齐氏见他不言语,冷笑道:“日日说得好听,怎的轮到正事就没声儿了?还说要振兴门庭,哼,痴心妄想。”
“你这蠢妇胡言乱语!”苏同标呸了一声:“你道我跟你这无知妇人一样沉不住气?你可知安国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当北派三大氏族之一,安国府的三爷,也要叫我一声舅舅呢。这小小的青玉县,谁敢不给我几分脸面?”
齐氏眼睛一亮,追问道:“此话当真?”
“那可不!”苏同标高傲地扬了扬头,得意道:“说起我那外甥,真真是人中龙凤,小小年纪便出口成诗,很得先生快赞。哎,只可以天妒英才,居然让他早早去了,连个儿子都没有留下。”
“切!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其实翻白眼。
苏同标急了:“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那外甥虽然去了,但他到底是安国府三爷。既没有留下儿子,但膝下却还有一位小姐的。再者,虽然没有儿子,却可以在同族中过继的。我听说安国府老夫人最近正要回徐州,此事正好半山一办呢。待那孩儿过继道外甥名下,可不得唤我一声娘舅爷?”
“我的老天爷。”齐氏脸上笑开了花:“安国府家公子得舅爷爷,相公你可真不简单。那咱们还等什么?老太太不是要来徐州,咱们赶紧的,得先去等候迎接,千万不能失了礼。再者即使替你外甥过继儿子,咱们也得长长眼,可得挑个出息的……”
“这,的确是这个道理。”苏同标琢磨了一下,要是真的能再跟安国府亲近起来,那可是天大的助力。
齐氏更加欢喜,“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女人欢天喜地赞美了丈夫一通,突然又生气起来:“既是这样大的事儿,你为何不早说?安国公夫人要来徐州了,咱们可得准备着,也不晓得老太太喜欢什么,说起来他家那小千金到底多大了?与咱们家悉儿能般配就最好了……”
齐氏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恨不得立刻敦促丈夫快马加鞭,赶紧将赶去徐州见安国公夫人。
她这一催促,苏同标却犯了难。支支吾吾好半晌方道:“实话说,这事儿我之说以没告诉你,却是有些犯难。我那外甥身份高贵,却不是嫡子,我家与安国公夫人,算是表亲,当年因堂姐生了外甥,很是惹得老夫人生气。”当年那事发生时,他还小,也是听长辈们说的。他那堂姐虽然跟他同辈,年纪却比她大了十几岁,等她去世时,自己还没有及冠。
“这……这道的确不好办了。”齐氏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遭。不过很快她就相同了。
“那也无事,不论老太太怎么想,咱们的外甥是安国府三爷,这总是没差的,咱们去认亲,谁也不能说没理。”
正房不喜庶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若是当家老爷不喜欢庶子,那这庶子便没有什么用,可要是当家老爷喜欢,那便不同了。而且以她多年经验,但凡男人,既然生出了儿子,那定然是十分宠爱的。等她们认了安国府的亲,到是整个青玉县,可不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那你说说,那安国公喜欢不喜欢三爷?”
别说安国公,便是三爷的面儿他也没有见到过。
苏同标支支吾吾:“这……三爷这样出色,安国公定然心中欢喜……”
齐氏一拍手:“这不结了!当家的到底是安国公,咱们不能只顾着安国公夫人的脸面是不是?而且好好的儿子没留下根儿来,安国公心里不晓得多伤心。此时咱们提出来,说不定连安国公都要承咱们的情呢。”
苏同标心中想象来想去,终于还是被妻子说服了。楚家内宅如何,那不是他一个外人关心的,作为舅舅,关心外甥子嗣本就是应该的。任是老夫人来,他也占着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立刻觉得自己先前太不周到,于是火急火燎地筹备起来,争取早日到达徐州,见到安国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