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无小事,一点风吹草动就足够有心人借题发挥了。预谋大事的在背后推波助澜,借机出风头的在前头冲锋陷阵.皇城跟下,好不热闹。
顺和酒楼里,年轻书生们三五一群,也在为近日时事品头论足。他们有的出身寒门,有的家中小富,自然是不会站在世族一边的。说个不客气的话,哪日得了功名入了朝堂,他们还可能与世族对着干。而皇帝,才是他们的最大靠山。
因此,明娟公主便在他们口中,成了世间痴情好女子的典范。书生们或凭借自己的想象,或借鉴别处听来的流言,为明娟公主起了神女名号,并赋诗若干。
还有那赤肝烈胆的,居然跑上了王家们,逼迫王家迎娶明娟公主牌位,并要求王家公子允诺终身不娶。
王家门上闹得沸沸扬扬,楚家也不枉多让。明娟公主已死,但出云公主却还在的。安国府大门紧闭,守卫前所未有的严格。皆因这些天来,已有好几拨人上门,奉劝楚家四郎休妻另娶,甚至连宁氏娘家宁家,也有不少的酸腐儒生上门当说客,想要说服宁家人责令自家女儿主动和离,也好成全楚公子与出云公主这一对苦命鸳鸯。
也不是没有人替王家河楚家说话,认为公主即便身份高贵,其行为却实在不和体统。但也被一句人死为大堵了回去。
在这档口王家和楚家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干脆一个闭门谢客,一个充耳不闻。
书生们找不到正主,只好三不五时聚在一起,对这些盘根错节的门阀们笔诛口伐。书生清谈,总要被人传颂才好,于是酒楼茶肆,便成了最好的地方。
他们爱说,旁人也爱听,有那几个口才了得的,短短几日,便借着几声感叹,拼出了名声。每每出现在公共场合,便被人围起来,互道一声久仰,然后开始交换新的感悟。连街上要饭的小乞丐,也被吸引来了,不顾店家驱赶,扒在窗上侧耳倾听。
皇家尊贵还是世族尊贵,虽之前两个书生为此大打出手,但这个问题,却是无人敢质疑的。世族便是如何势大,那也是不能与皇家相比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家不过攀附其上的藤蔓耳。书生们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平日清谈,大多也是为明娟公主可惜,兼同情出云公主时运不济。
然而这日一书生发表完感叹之后,正待新友奉承,却见那粗鄙脏乱的小乞丐突然发声,质疑他道:“楞这书生名声屁响亮,听了半天是读书读傻了。说什么公主时运不济,分明是胡说八道。皇帝老爷是谁,这个天下都是皇帝老爷的,不过一个男人,那还不是想要就要来?
皇帝老爷和皇帝的儿子要找女人,全天下的女子都排开来要进宫选秀去。同是皇帝的闺女,那也当把天下男人们送进宫去给公主们挑选。公主看上哪个是哪个,看上几个是几个!皇帝老爷为什么坐天下?不就是为这么!你说那公主不能招楚家状元做驸马,我看是你们大逆不道,莫不是天下不是皇帝老爷的,要给公主挑个男人都不许?”
乞丐一席话,说的书生们面红耳赤。这小乞丐言语粗鄙,更是一口歪理。待他们要反驳,那乞丐却飞也似地跑了。跟在他后头的小孩子们也一哄而散,边跑边吆喝:皇帝开天选嫔妃,贵族家中无秀女。皇后娘娘是村姑,生了公主没人娶……
这打油诗编得朗朗上口,不几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皇帝听了耳报,气得又躺下了。
外面妄议皇家事,委实大逆不道。可把打油诗念一遍,他又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的皇后虽然不是村姑,但也出身低门小户,唯一出身高贵的贤妃,还是先皇许了皇后之位才进了宫。有了贤妃的前车之鉴,世家女们就再没有愿意进宫的了,就连给太子选妃时,那几个世家期期艾艾,最大方的才出了一个庶女。
皇帝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富有天下,他的女儿想嫁个可心的男人怎么了?难不成这些个世家,当真以为天下是他们的了?
皇帝心气儿一上来,马上做了决断。明娟公主已经死了,出云公主还在宫里以泪洗面。那是他最喜爱的公主,见了明娟公主的死状之后,他再也受不了出云公主再来这么一出。
于是皇帝老爷大手一挥,将此事交给了太子,出云公主是他亲妹妹,她的婚事,便由太子一手包办吧,必要她心满意足招得楚家四郎。
皇帝招来宗亲,让他们派人上楚家递话,让楚家处置了宁氏,这边也好下旨赐婚。
宗亲以为皇帝是意气用事,没敢当即答应,只说先做做准备,待找个恰当时机才好。
皇帝体弱身虚,将事情一交代出去,便抛在脑后了。皇帝放了手不再管,此事却为了解,所以朝堂上下如今都盯着太子,看他作何应对。
皇帝听得耳报,只得了一首打油诗,可外头世家听得,却是小乞丐那一席话。皇家富有天下,光选秀女还不知足,竟连驸马也得选一选了?那可是乱了伦常纲理的。
太子左右为难,一方面要让皇上满意,一方面不可逼迫世家。偏偏事件主角又是他同胞亲妹,实在难以决断。一番权衡之下,他终于是做了选择,决定听从父皇的吩咐,并且成全自己的妹妹。
被请出来的宗亲不久就上了楚家门,楚家也不硬抗,只道家中只有一庶子尚未成婚,若公主不嫌委屈,楚家定然求之不得。
那被推出来的宗亲乃是孝亲王的姑妈昭明郡主,此回上楚家门,也是厚着一张老脸。
本想着楚家上道,稍稍一提点,便知她的来意,熟料楚山栎软硬不吃,只一个劲儿的装傻。
明昭郡主无可奈何,只得把话说开了,弄得气氛十分尴尬,最后只能草草告辞。
楚域和楚垣听完了谈话,默默地从屏风后面出来。
父子三人相顾无言,楚山栎看着自己满眼愤怒的儿子,最后只能一声长叹。
皇帝铁了心要为难楚家,如果楚家联合起其他几个家族强硬周旋,也不是不能打消他们的盘算。可世上联合,无外乎利益相关,为着一个宁氏,只怕不划算。
楚域哪里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可他实在觉得憋屈。
“父亲,难道咱们就要这样认了?”
“不然又如何?那是皇帝,我们是臣子。”楚山栎叹气:“如今只能尽量拖延,看看能不能某得一个两全之法。”
楚域恨恨地摔门走了出去,十八岁的新科状元,头一回感觉人生如此不尽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