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姜云令在自己面前温温和和的笑着,顾瑾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
“军师,我父亲如今伤重,军师可有想过更好的法子?”
言语之间尽是埋怨姜云令等人不尽心尽力为顾疆元医治伤势。
姜云令很是无辜地摊了摊手,却将目光看向了军医,顾疆元手领朔北十万大军,若真有个好歹,朔北军心定乱,届时只凭赵羲得与顾好眠等人,如何能够抵挡赫连齐的攻势?
没人愿意看到顾疆元发生不测。
但没人能够逆改天命。
军医得了顾疆元与姜云令两句话的首肯,额头上的汗水消了不少,竟生出几分底气来,“顾小姐这话不要太埋怨人,顾元帅受伤我等都挂心不已,但生死之事,何来定论?”
顾谨看不出顾疆元受伤他有多么挂心不已,倒是觉得此人推卸责任是一把好手。
“军医是医者,莫忘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为第一要务,如今人在此你不救,何谈挂心之说?”
几乎是所有人都愣了愣,没想到顾谨这般清清秀秀的女子说起话来也这般得理不饶人。
军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得摆摆手,“吾医者,自然比顾小姐更清楚元帅的伤势如何,顾小姐莫非有本事,可知天命、断是非?”
顾谨冷眼看他,只觉得这军医有倚老卖老之嫌,她回头检查了顾疆元的伤势,这才起身道:“论资历修为,我自比不上军医,但今日重伤之人是我父亲,你同我比担忧?我不屑于同军医说这些,只问军医一句话,我父亲重伤流血不止,为何不止血?”
军医竟被他问的懵了,他没给顾疆元止血吗?那不是日日用银针镇着经脉呢吗?但这话军医没敢说出口,怕又被顾谨说一些镇着经脉人不能活之言。
他不说,顾谨却看得出来他心中所想,当下又冷笑了一声,“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
这是在怪他只在表面上下功夫。
军医皱眉,他承认方才说起担忧顾疆元之言并非出自本心,但自己从医多年,又当了多年的军医,论医术,不容他人置喙。
他挥挥袖子,面上现了恼怒:“顾小姐若有法子,就别来找老夫!”
如今朔北战火连天,顾疆元不肯让麾下将士无人医治,医者皆聚在了军营之中,朔北之中又以此人医术为最,他这话本是想要吓唬吓唬顾谨,以让这小姐言语间收敛些许,却没想到顾谨真就沉默了会儿,语出惊人。
“我记得古籍中有记载,先朝元龙将军受刀伤血流不止,战场之上便以针线缝合伤口,竟就此痊愈,此事后来被医者称为奇谈,军医可有听过?”
军医登时呆了呆,他乃杏林圣手,顾谨之言,他是听过的。
未等军医答话,姜云令已然沉吟出了声,“顾小姐所说之法,真有可能救元帅性命?”
顾谨同他对视一眼,看出来姜云令对顾疆元的担忧才是真心的,语意便柔缓了许多,冲姜云令点了点头,“此事不假,自前朝以后有多本医术记载此事,但我未曾亲眼见过,并无十足十的把握。”
顾谨说话素来有一说一,有可能便是有可能,没把握便是没把握。
但仅仅是这一番话语,已然够此时屋里的人消化不少时候了。
顾疆元微叹的声音又传过来,方才众人讨论他的伤情,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却将众人的神色都收入了眼底。
顾疆元此时脑子里想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书房里被顾谨抱回了晚窗阁的那一摞医书。
自己的女儿,有多少深藏不露之处,他竟不知。
顾疆元一笑,只觉得自己一死倒没什么,可朔北万民和自己的儿女又该如何。
“谨儿,你大可以试一试,为父信得过你。”
顾谨回身,正对上顾疆元的眼神,是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的信任神情。
顾谨眸中氤氲着的水雾顿时生了温热,眼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心中意蕴万千,不知如何拆解。
她素来冷静、甚少有这种伤神的时候,今夜却囿于父女之情,生了恍惚。
“爹爹。”
顾谨从来唤顾疆元父亲,唤顾好眠兄长,从未像顾湘一般唤过“爹爹”与“哥哥”。她自恃心智成熟,却忘了无论自己行于何处,至亲之情都难以割舍。
顾疆元与顾谨深深凝望,一人躺着、一人立着,顾谨看懂了顾疆元的眼神:
他不是个寻常的父亲,他的肩膀上承担的是天下万民的安生,他护一方百姓,守一城安危,而这份天下道义之后,顾谨看见了他的舐犊情深。
正沉默间,远远有铁甲铮铮声传了过来,几人一同回头去看,却见是顾好眠回来了。
人未近,声已至:“谨儿说得对,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谨儿,天下万民都在等着父亲呢。”
顾谨忽然一笑,感念顾好眠知她心意,此生不论何时,总能得兄长于身后支持。
既然顾疆元和顾好眠都同意了缝合伤口之法,姜云令等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先前那军医却又有了话说。
“元龙将军虽说确实用缝合伤口之法救回了一条命,可如今元帅伤的显然更重一些,顾小姐如何有把握针入骨肉,能保人安然无恙?”
顾谨连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我说过了,我并无把握。”
军医才刚被噎了一口,却听顾谨的声音又传过来,“但……无巧不成书,军医可看看此物。”
顾谨伸手从身边包袱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军医去看。
军医顺势接过,打开一看不由一怔。
里头是一只瓷瓶,莹白如玉,隐隐有药香味泛出来。
他拿了药瓶打开细闻,继而皱了皱眉头,“这是……听闻古时华佗先生发明一味麻沸散,可暂时缓解人的疼痛,使人失去知觉,莫非就是此物?”
顾谨淡笑着点头,伸手将那药瓶接回来,不由地感叹陈相生助力之大。
麻沸散的古方已经失传多年,陈相生苦心钻研才将古法复原,顾谨离开汴梁城之前带了一瓶在身上,没想到真有一日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