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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仰面望向面色渐渐凝重的张丰毅,他扑哧一笑。

紧接着,他深色西服下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地起来,他说:

“好好想想,我的目的怎么会仅是杀掉几个政府官员那么简单。假如我只是想要刺杀政治人物,你们除掉我也就算成功了。”

“可事实恰好相反,我的目标要更加崇高而且远大。我深知一个人的力量终归弱小,但是有作恶念头的人却千千万万。所以,当我把他们都动员起来时,你们杀得了吗。”

…他想做什么,难道除了刺杀局长和市长,他另外还准备了别的行动。

这个疯子,纯粹是毫无人性的魔鬼,难道他嫌死的人仍然不够多吗,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吗。

张丰毅心中顿时骇然。

随之而来,是一股顿起的无名之火,如烈火般烧遍他的肉体。他感到无比的愤怒,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张丰毅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惨烈的画面。

从那些混杂着尘雾、火光、鲜血、瓦砾和尸体的画面中,他看到了无数张恐惧异常、哀伤而绝望的面孔,他们当中有老有少,容貌各异,但数千人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倒塌的楼板压死了。

他看到了走在厂房阴影下的自己,荒凉的厂房悄然无声。突然,厂房中间的楼层轰地炸响,深灰色宛若实质般的云雾中,满是叫不出名字的普通市民。他们的尸体被坍塌的墙壁和屋顶彻底覆盖、掩埋。

他还看到了唯一的那个女幸存者,她坐在空荡的心理咨询室内,蓬头垢面,精神恍惚。

在张丰毅的心灵世界里,唯有急欲喷发的滔天怒火,一次又一次灼烧着他的大脑,淹没了他的所有感情。

他感到呼吸急促,急速搏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正如他在训练中意外用拳头砸碎狼狗的头骨之时,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嗜血的野兽一样。

哪怕是个普通到极点的宅男,当亲眼目睹数千人死去,也会变得不可理喻。

张丰毅只是想把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只是有一种想掐死面前男人的冲动。

…我要杀了他,我要掐死他,他早就该死了。

张丰毅不再顾忌背后的手铐,他忘记了他现在是被铐上的,他什么也感觉不出来,想要掐死倒地男人的愿望压倒了一切。他忘记了那些不可能的事,甚至忘记了科学对人体的限制。

他下意识地想分开双手,想要伸手到前面去。

他背后被束缚的双手于是向外骤然发力,“啪”的一声,手铐的钢链竟如富有弹性的橡皮筋般,被他生生扯断。

链子断成两截,抖动着弹到两边。

断成半截的链子上,断裂面齐整,仔细审视下略带斜纹,那两段钢链正因惯性而不停地晃荡着。

指肚传来皮肤的温热触感,张丰毅把戴着铐环的手死死地卡住了那个人的喉咙上。

当他冷静下来,发现他贴在对方脖子上的双手竟然已经自由,手铐的链子赫然消失不见后,心中自然又是疑惑又是惊奇。

…奇怪了,这手铐是怎么断的。我试过啊。

…TM的,刚才紧要关头不发威,千难万险才干倒那个人,现在怎么一下子就能扯断了,我好像也没用多大劲儿啊。

…难道是它自己断的,督察局难不成收了批假货。

想法乱闪间,卡住那个人脖子的张丰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真是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一阵嘀咕。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真是不走运,偏偏找上我。

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张丰毅的胸膛停止了起伏。他放轻了手指按压肌肉的力度,让一脸惊恐的那个人得以缓口气。

怒火消散殆尽的他,开始冷静地审视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的行为,并分析当前的形势和具体有用的办法。

…到底有些冲动了,根据当前情势看,他暂且不能死。不管他留有怎样的后手,我得先问清楚他最后的行动。他死了,就真的没人知道那最后一步究竟是什么了。

只有先了解他计划中最后的行动,我才能见招拆招,制定相应的对策。

…就是不知道唐在哪里,我想知道唐是否预料到了他的行动。

张丰毅用戴着铐环的手抓住那个人的西服衣领,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那个人干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肌肉经过强化训练的张丰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张丰毅注视着那个人的脸,皱起眉头,露出罕见的严肃神色。

他高声问道:

“你想做些什么,你嫌给你陪葬的人不够多是不是。你说你不怕死,可你难道不怕疼吗。”

张丰毅握指成拳,拳心重砸在那个人的膝盖上。

张丰毅觉得没必要和面前的男人再讲人情、讲道理,眼下要趁事情未晚,尽快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

那个人仰面深深地看了张丰毅一眼,忽然呵呵一笑。

他的笑容令张丰毅想起了轮椅上的男人,那种笑容类似于讥笑,含着绝望的意味。

他饱含深意地对张丰毅说:

“我没料到,你这样的普通人原来也有属于你的秘密。”

“你大可不必威胁我,我不怕死,也不怕疼。疼痛对我来说,不过是一连串神经元的波动罢了。”

“我乐意告知你我的计划,只是因为当你明白你的能力有多差,你就一定会选择放弃。”

“而那,正是我乐意看到的。”

“其实我真正要做的,只是把市民们内心的恶释放出来,使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纵欲和杀戮。束缚他们欲望的仅是政府、督察、法院,仅是这些压制住了他们心中的恶。”

“一旦除去坏人作恶的阻碍,我剩下要做的就是摧毁掉象征着全市荣誉、希望和未来的信仰之柱。”

“这一步,在我的计划中,有很重要的地位。”

“你也许会疑惑,区区一座建筑物,毁坏它又能怎样。可你不懂它对市民的意义,在市民心目中,它承载着对政府全部的骄傲。有它在,就没人敢为非作歹。”

“然而,若是它某天忽地从市民的生活中消失,你能想象到时候,他们的不适应吗。”

“那时候,哪怕没有做过坏事的市民都将怀疑起,原有的社会秩序是否真实存在,他们所信奉的理念和准则又是否真的必要。”

“因为上面的原因,我的城市将陷入它的子民所造成的厄难深渊,从此永远地沉沦下去,直到获得救赎为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远处的天空中“嘣”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

仿佛落石击中水面,音爆声猛然打破了云层间的寂静。巨大的响声遥遥地回荡在高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张丰毅闻声向声音的来源眺望,攥紧的双手仍不忘抓着那个人的衣领。

声音是从虚空中被轻飘的流云萦绕的市中心大厦内部发出的,它傲然挺立的壮伟身躯,这时忽然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它那模糊的轮廊略微动了动。

接着,稳固如山峰的楼体,竟有了大幅移动的迹象。笔直耸立、直入云霄的方正楼体一点一点地欹斜,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离垂直于地面的方向。

看样子它是从中间某一部分断开了,其上的钢筋混凝土于是便倒塌下来。

大厦纵贯天地的玻璃幕墙也有了些异动。光滑的玻璃面承受不了倒塌楼体的重压,发出令人颤栗的“咔嚓”响声,之后竟整体被从中间折断,支离破碎。

闪光的玻璃碎片如雨滴般刷刷坠落。

“嘣”

又是一声巨响响彻云空。

随着爆炸声的又一次响起,大厦倾倒、坍塌的速度骤然加快,像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似的,突然就整体倾倒而下。

滚滚尘烟从断裂处翻腾、喷涌而出,直冲天际。

闪光的玻璃幕墙霎时全部爆碎,晶莹的玻璃碎渣呈扇面状飞溅扩散。

大厦近旁督察局办公楼的天台竟也被波及到了,张丰毅面前的地上有碎渣散落。

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座从全市任何地方均可仰望,哪怕是最黑暗的角落也能望见的通天之柱就这样在两次爆炸之后,毁于漫天的混凝土尘埃中。

张丰毅亲眼看着它庞大如陨石般的残躯,最后呼啸着从远处径直坠落下去。

数百砘钢筋混凝土与坚定地面的撞击之下,发出沉闷有力、轰天震地的动静。

张丰毅的手指不自主地加大了抓握西服衣领的力度,指尖甚至产生了些许疼痛之感。

他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质问面前的男人:

“你杀了很多无辜的市民,他们安分守己,养家糊口,为那么一丁点儿微薄的工资累死累活地工作。我想问一句,他们做错了什么,你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你说你想拯救这座城市,可你给这座城市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难以消除的恐惧。”

“现在你把这座城市的标志也摧毁了,那对它来说独一无二。你一个当地人比我要清楚得多,它对这座城市的意义,正如自由女神像对美国纽约的意义。”

“你是在完完全全地毁掉这整座城市,你不仅要从地理上抹除你深爱的城市,你还要从文化上让它永无复苏、崛起之日。”

“我知道,你没疯,你就是个混蛋。”

张丰毅的语气越来越强烈,话语中掩饰不了他强行压制下去,而此时又涌上心头的愤怒,

…这样的人,没必要让他继续活下去。他哪怕多活一秒,都会玷污我们世界的空气。

张丰毅松开一只手,把它掐向那个人的脖子,他用虎口掐死那个人的脖颈。

张丰毅并不愿注视那个人临死前的眼睛,害怕因为一时的心软就造成难以挽回的结局。他于是便把头扭向一边,仿佛出神般凝视着脚下的地面。

张丰毅抓握西服衣领的手抬起,又奋力甩下。

那个人遥望虚空的眼睛骤然瞳孔放大,他的后脑勺砸击到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鲜血泊泊涌出,很快就在砸击的部位汇聚成一池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