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中,谢临看着那背对着牢门,穿着囚服的男子,只见他盘腿坐着,囚服不算干净,沾满了脏污。
看得出来,这位元大人,这一个月来,受了不少罪。
像是听见了不同于寻常衙役的脚步声,元琛开口,嗓音沙哑,像沉淀了数十年的沧桑,“怎么,等不及明日行刑了?”
迟迟等不到对方回答,元琛冷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对方,才缓缓起身,转过身来。
借着微弱的火光,谢临看清了这位沦为阶下囚的元大人的模样,看起应当是三十好几,眉目清明,脸上的污浊,都盖不住对方身上那股子正气。
谢临心中暗自感叹:难怪这河县的百姓都这般为这元大人说话。
看清来人,陌生的面孔,元琛眉心紧拧,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你是何人?”
可转念一想,自己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需要警惕的。
元琛失笑一声。
这次,谢临听出,他是在笑他自己。
“元大人开仓放粮,为何不先呈文巡州刺史,转禀经略使代奏朝廷?”谢临单刀直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元琛微微一征,上下打量谢临,原本晦暗的双眸突然划过一道亮光,那是重燃希望的火光,“你...你可是京城来的人?”
谢临迟疑的点头,却又摇头,“我是京城来的,却非能救你人,真正能救你的人...还未到。”
他自己也困惑,前几天,沈千昭她们分明还在自己前头,可看眼前这景象,八成是自己已经比她们先抵达这河县了。
她们是中途被什么事牵绊住了吗?
元琛眼中重燃起的光,又很快熄灭了,“原来不是...”
谢临瞥了眼后头,见那些人仍旧死醉着,低声道,“河县的百姓都说你是个好官,不该死,你且将事情告知我,我才能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帮你。”
突然出现一个人,张嘴便说要帮自己,元琛本该是半点不能信,可见对方神色认真,一身正气,不似有假,试探性的问,“公子是何人?”
谢临犹豫了一会,才道,“为陛下办事的东缉事厂你可知?”
元琛怔怔地看着谢临,“你是东厂的人?!”
谢临:“正是,在下宋怀,东厂厂公宋屿乃我义父。”
元琛眼眶通红,“扑通”一声跪于地上,“苍天有眼...”
谢临看着他一副苍天有眼不停感恩苍天的模样,扶额汗颜,催促道,“元大人,你且将事情原委告知于我,我才能想法子保你一命。”
“这要是迟了,苍天可都救不你!”
元大人这才连忙起身,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明。
“灾情发生后,下官与本县的几位乡绅一直都在妥善安抚灾民,等朝廷救治,可一连等了几个月,都没能等到赈粮,又听闻其他地方,都已等到了救济百姓的灾粮与银款。”
“下官等不及了,便前去拜访了巡州刺史刘大人,委婉的询问了一番,却遭那刘大人一番痛斥,道是朝廷从未给巡州下发过什么赈灾的银款,让下官自己想法子...”
“下官无奈,眼看着百姓受苦,唯有动用本县唯一的那座粮仓...可下官的呈文一直都在刘大人那处,苦等无果,下官焉能再见百姓受苦,只能开仓放粮。”
“不过几日,巡州镇守经略节度大使孙大人便携旨前来,以抗旨不遵,私开粮仓的罪名羁押了下官。”
谢临眉头紧蹙,所以说,元大人确实是犯了抗旨不遵之罪了。
这位节度使孙大人也确实是持有早些年陛下钦赐的圣旨,对这位元大人依罪论处。
“孙大人难道不曾收到过你的呈文?”
“孙大人说,不曾见过。”
谢临问什么,元琛就答什么,几乎没有任何的隐瞒。
谢临思来想去,只觉问题就出在这呈文上,“你与这巡州刺史可是从前有什么过节?”
元琛一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见元琛这反应,谢临已然猜出来了,这多半就是这位巡州刺史故意扣下这元大人的呈文,迟迟不转交呈文请旨,这孙大人这才带着圣旨来治罪这元大人。
谢临“啧啧”两声,“你这是抢刘刺史的老相好了,还是你去刨了刘刺史的祖坟了?”
不然,何至于这般过不去,致人于死地?
元琛似有不明,“宋厂卫为何有此言?”
“宋厂卫”这三个字,让谢临一下有些晃神,才想起自己用的,是宋怀的名讳。
这旁人都因着东厂的权势力,都称上一句大人,倒是这离京城远些的地方,倒是喊上了一句厂卫。
“这节度使孙大人说没看见呈文,要么是这孙大人与你有仇,看见呈文了,装作没看见,置你于死地,你与这孙大人可有旧仇?”
元大人摇头,“听闻孙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更是正直,下官与孙大人不曾有过交集,更没有什么旧仇。”
谢临一拍手,“那就只能是这刘刺史了,他肯定扣押了你的呈文,给你使坏呢!”
元琛沉默了,似乎是在捋清自己的思绪。
谢临一看他这没转弯过来的榆木脑袋,怕不是到最后被砍了头,做了鬼,都不知道该找谁寻仇呢。
谢临好奇的问,“你与刘刺史有何私仇?”
元琛摇头,“倒也算不上私仇,家父曾任巡州刺史一职,刘大人是家父生前的得意门生。”
“下官曾因家父的死因,与刘大人闹过几回不快。”
谢临恍然大悟,“你怀疑你爹的死和他有关?”
元琛不语。
谢临一下子就全通了,他伸手穿过牢门缝隙,重重的拍了拍元琛的肩膀,“我明白了,你莫慌,这锁看着老旧,我拿剑一砍,便能救你出来了。”
说着,谢临拔剑,就欲砍下,却被元琛阻止了。
元琛面色严肃,“不行,我若离开了这牢房,你便犯了劫狱之罪,我亦成了逃犯,这些看守的人必受罚,我岂能连累无辜之人。”
谢临:“你若不逃,明日被押往刑场,便只有死路一条!”
元琛默了半晌,“下官一生未曾做过亏心事,倘若此难逃不去,大约便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