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阴雨绵绵,气候闷热,屋角墙根阴暗处生出片片青苔,让乔木有回到梅雨季节时的家乡之感。
每年五月底六月初,江南都会迎来梅雨季节,闷热多雨,潮湿发霉,整个时节都是湿漉漉的。不管轮回了多少次,依然对此记忆深刻,原生家乡那让外乡人吐槽的销魂黄梅天犹如刻在灵魂深处。
想到发霉,乔木不自觉抚摸了下裤腿。
江南梅雨季节,衣物摸在手里总有滑腻之感,那是表面的霉菌给人的触感。
如果闻一闻手掌,甚至能闻到极淡的霉味,就更不提墙面、衣物、家具这些死物了。
对此,江南人的办法就是樟木箱、樟木球及樟脑丸。这也是每家都要种上几棵樟树的原因。
正胡思乱想间,大门被敲响,咚咚咚,一声赛过一声。
乔木从蒲团上站起,走出房门,传音道:“进来!”
“夫人,大事不好!”两个中年农妇跑了进来,一个穿棕褐色短衫的喊道,满脸惊慌。
听到这喊声,乔木脸色一僵。
另一个蓝衫的忙改口道:“真人,庄子里有鬼!”
褐色衣衫妇人忙轻轻打了一下嘴巴:“对,是真人。真人,苏庄头在道观外等着,想请真人去看看能不能驱鬼。”
原主作为寡居之人,向来不允许男子进入道观,是真正的清修之人。
“鬼?”你们莫不是在驴我?难道这并不是正史上的大唐?
穿越的世界多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都有,乔木无法不多想,很容易接受各种设定,鬼怪妖魔无疑是最不稀奇、最常见的。
“究竟怎么回事,先详细说说。”还有为什么要来请自己这个数年不下山的女冠来驱鬼?
平时与庄子的联系只在年节,对方会来山上送节礼。不过,近年节礼已经很微薄了。
蓝衣夫人比较沉稳,忙道:“是苏二牛见鬼了。这些天他每天拿着锄头在田里奔跑,说是为了打鬼。”
“哦?”乔木来了兴趣。穿越至今三个多月,每天修炼读经实在无聊。
“他能看见鬼?能打到鬼?”莫非是个高人隐士?
蓝衣妇人尴尬一笑,没有回答。反倒是褐衣妇人兴奋地娓娓道来:“连着打了好几天,还真的打到了一只鬼。那鬼落地变成一颗骷颅头。就埋在桑园第三棵大桑树下。”
原来如此,乔木了然。这鬼究竟存不存在不好说,但心里有鬼的想必不少。
骷髅牵涉到人命,若是悄悄埋葬,不是大事。但偏偏被人叫破,说是怨鬼作祟,还被整个庄子里的人知道,显然已不能低调处理。负全责的苏庄头不想主家知道这样的晦气事影响前程,只好找自己这个主人却威望不高的做主敷衍过去,而自己是道士,来请合情合理。
心里猜的七七八八,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鬼也是庄子里的人?”
褐衣妇人满脸震惊:“真人,您果然是高人,一定能掐会算,苏二牛说那鬼是庄上老丁头的大女儿春花。”
“春花夫家也是庄子上的?”
蓝衣妇人道:“是苏庄头侄媳妇。本来说跟货郎私奔了……”说着,脸上的讪笑也挂不住了,两只手不自在地摩挲着衣襟。
“你们怎么称呼?”
鹤衣妇人忙道:“我是苏大牛家的,苏二牛和我家那口子是亲兄弟。”
蓝衣妇人道:“我是春花伯娘,丁大山家的。”
乔木看着两人的表情若有所思,难道这是个家暴男误杀媳妇的案子?
“走,去庄子瞧瞧。”她站起身来,换了双木屐,带着人出了道观。
雨已经停了,半空一轮七彩虹桥高悬,衬着缕缕白云,恍若仙桥,美丽非常。
乔木有些恍惚,多少年没见过彩虹了?儿时见过,长大后环境污染导致了它的消失,自然无缘得见。后来哪怕在灵气复苏的世界出现彩虹,反倒没了悠闲的心情去发现去欣赏。
动作不过一顿,自然知晓正事要紧,要去庄子。再说,只要有心,还会见不到下一次的彩虹吗?
“真人!”
“是真人!”
几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乔木才发现是苏庄头带着几个佃户站在道观外,正靠着大青石等待。
苏庄头约莫四五十岁,身材高大,两鬓斑白,满脸皱纹,但看起来颇为正气,不像奸猾之辈。
一行人里面他穿的最好,却也不过是麻衣葛布,只不过没有补丁。其他人衣服补丁摞补丁,面色黑里透着黄,不是健康气色,想必平时是吃不饱的。
这会棉花还没有大范围推广,粮食亩产百十斤,衣食匮乏程度比想象的严重的多。
“去庄子上瞧瞧。”乔木微微颔首。
“是,真人。”
苏庄头躬身行了个礼,恭敬的将人往山下带。
这样的态度让乔木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些人还保留着一些敬畏心,还以为原主早就被无视了呢。
其实是她想多了,苏庄头的恭敬可与她是不是苏家主母无关,而是看到她已经四十却如同二十多岁的容貌。
什么样的人能青春永驻?那必然是修行有成的高人。
哪里敢轻视呢?
这自然是与乔木近三个月的修炼分不开了。
沿着山路踩着泥泞湿滑的地面行走显然不容易,一行人到了庄子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进入庄子的范围,要穿过一片花椒林,这是为了防范贼人与野兽,庄子里的佃户都是普通人。
往里走是片五亩大小的荷塘,里面种了些莲藕、荸荠,养了些鱼虾,也吸引来了不少野鸭、野鸟。
这荷塘除了收获莲藕、莲子、荷叶,也做蓄水池用。
荷塘岸边种了不少果木,像桃、李、杏、樱桃、苹果、柿子。
再往里就是块块农作物,水稻、豆类。
这片庄子只有两百亩,可以说很小,要知道世家的田产是按顷来算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规划的很科学,看得出采用的是精耕细作的法子,与这个时代普遍采用的轮种方式不同,苏庄头显然是个种田高手。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花圃,种了些芍药、牡丹、梅花、兰花、菊花、君子兰等一些能在北地生长的花卉。
之所以开辟这个花圃,是因为苏家现在的当家人最爱花草,尤爱粉芍药、粉牡丹。
当然,因丹皮也是一种药材,获利不菲,便种了十亩。
庄子中央则是一处三进院子,楼台亭阁,已经破败,看得出曾经很精致,花了不少工夫。
荷塘里莲花开得正好,白莲、粉莲随风摇曳,散发出阵阵清香。
乔木正要开口,远远看到一个汉子**着上身披头散发手拿一把?头挥舞,嘴里不停呼呼喝喝,大声嚷着什么。
遇到河渠、田地他也不闪避,脚下不停,手上挥动,像是在拼命追打什么。
“他爹——”
一个掩面哭泣的妇人在一个少年的搀扶下一路跟在后面,想必是这人的妻儿。
妇人一边擦泪一边嘴里喊道:“当家的,你怎么好好地疯了?留下我和儿子可怎么办呀。庄头去请高人了,给你叫叫魂,一定能好的。”说着,又哭几声,嘴里喃喃道,“真被鬼迷了?真有鬼吗?”说着,又是大哭几声。
乔木看了也觉得奇怪,这人就是苏二牛?这是搞什么,不是经丁春花的死揭开了吗,怎么还没完?
苏庄头脸色漆黑,眼中隐隐有怒火喷发,却还是忍着道:“这人就是自称打鬼的苏二牛。”说着,手挥了挥,要让人去制止。
乔木还没搞清楚苏二牛的目的,自然不会允许,便阻止道:“看看再说。”
难道说自己想多了,这搞“鬼”的事并不是为了给带着私奔名头的丁春花翻案?而丁春花也未必如同推测因家暴被误杀?那么,被认为是丁春花头颅的骷髅又是什么来路?还有,苏庄头为何会容许苏二牛的行为呢?
嗯,有些复杂了,乔木暗道。
同时,她也运起神识观察起看似疯疯癫癫的苏二牛来。
这一看不打紧,越看越是啧啧称奇。
苏二牛显然气力不弱,这么个跑法竟然脸不红气不喘,不是一般田汉可比。
究竟是天生不凡还是有打鬼能力的加持,可就不为人知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更济公似的苏二牛围着田庄跑了一圈后总算又跑了回来。
一看到早就累瘫的妻子便说:“我没疯,也没被鬼迷,更不用叫神婆高人。我刚才打鬼呢,还打落了一个鬼头,埋在桑园第四棵大桑树下。”说着,用手遥遥指着桑园的方向。
妻子看着他认真的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腿大哭起来,想着自己怎么如此命苦,好不容易养大孩子,丈夫又疯癫了。将来还怎么给儿子娶妻,还怎么有孙子?这么一想,哭声更加大了,简直是痛不欲生,满心绝望。
苏二牛见妻子如此,摸了摸脑袋,神情讪讪。
他凑近妻子耳边,小声道:“不相信,可以跟我过来看看,真的是鬼头。”
乔木见他满脸自信,越发怀疑起自己的推测来。难道……这真是个灵异大唐?
这会,庄子里其他的佃户也过来了,他们都知道最近二牛每天都要疯几个时辰,早就对二牛家里的事了如指掌。
有不怀好意的怂恿道:“走啊,一起去看看鬼头是什么样的。别说,咱还从来没见过。”
“切,几天前不是有一颗是春花的吗?你们没见?”
“丁老头家的丁春花?”
“苏小山媳妇不也叫春花吗?”
“就是一个春花。说跟货郎跑了的那个。”
“苏小山不是好人,经常打媳妇。”
“这是打媳妇的事吗?要是小山家没跑而是变成鬼了,那她是怎么死的?你们也不想想。”
“难道是苏小山打死的?”
“出人命了啊。”
“苏庄头也真是,也不管管苏小山。”
听着佃户的议论与八卦,乔木不由皱眉,推测似乎没错。
看热闹的从来都不少,佃户一边议论一边催促苏二牛,都想看看鬼头。
苏二牛笑嘻嘻的毫不在意,引着众人往桑园走。
妻子见此,顿时不再哭泣,从地上爬起来,跟上苏二牛,生怕老实巴交的丈夫吃亏。
等一行人到了苏二牛所说的鬼头埋葬之地,桑园的第四棵大桑树下,用?头挖开泥土,还真得有一颗骷颅头。与一般骷颅不同的是这颗头上居然有十数根红色毛发。
众人又惊又怕,纷纷低声道:“庄里真得有鬼。”
“想必传言是真得了?”
“什么传言?”
“怨鬼是丁春花。”
“私奔的那个苏家小媳妇?”
“是啊。我看啊,这庄子既然有鬼,肯定要败落了。”
“不像。规划的这么好,你瞧瞧这青石板路,咱们庄户住的青砖瓦房,瞧着就结实。要是不在这里做佃户,我家可住不上这么好的房子。”
“可不是嘛。东家还只收两成租子,要是能存下银两,就能送我孙子去读书了,我才不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就是,莫怕莫怕。”
听到这里,苏庄头皱眉就看看乔木,想问该怎么处理。
“苏家有没有打算卖地?”苏家败落,被人觊觎田产是一种可能,卖地换钱买官也是一种可能,乔木并不了解内情。当然,这是外部原因。
“真人是说有人使坏?可这里只是两百亩地的庄子,不是两百顷,不值得高门大户出手吧?”
乔木微微一笑,看来苏家的确有卖地的打算,只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有,这庄子卖了,会不会影响到道观,影响以后的生活?
垂目想了想,道观地契似乎在自己手里。
苏庄头请求道:“还请真人安抚一下佃户。”
“稍后我会安排一场法事。不过,苏二牛挖出的骷髅……”
“我会安排人送上五贯钱。”
乔木微微一笑:“庄头不怕他是内奸,同外面的人一起搞鬼,让田庄贬值?”
“法事是安抚租户的方法之一。即便庄子里有鬼,不是有能打鬼的吗?”
就这样,做了一场法事,抱着研究的想法乔木带着红毛骷颅头回了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