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烦躁的用手大力撕扯着不多的头发,脑袋靠近耳朵位置特意留长的头发瞬间暴露了平时曲折百回试图绕着弯儿遮掩的光秃秃、油光发亮的头顶。
他顶着典型的地中海式发型已经十年了,从二十二岁开始。
“秃了就秃了吧,”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没人关心一下我这个穷困潦倒的单身汉。”自嘲地笑了一下,“起码不再需要出门前花半个小时的时间整理头发。”
自从金融危机来袭后,他再也没找到一份工作。谁能想到不久前还曾运营过数亿的基金呢?可是现在金融界已经不需要他这个曾经的“金融大鳄”了。
别墅、汽车以及其他不动产早就被银行收回拍卖了,他已经刷爆了数张能申请到的信用卡,经常“拆了东墙补西墙,再拆了南墙补东墙”。这样来回倒腾,利息不低,但起码能让他有房住、有饭吃。
五年了,已经失业五年了。而这五年全靠着信用卡过日子。或许该感谢信用卡这种神物的发明者,并对他报以感激之情,乔纳森不止一次地自嘲。
每天起床一大早,他都会打开电脑,浏览那几家招聘网站,看是否有新的职位贴出。他早就不单单看有经验的工作了,就连服务生都厚着脸皮申请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今天一早,他意识到上一张信用卡已经刷爆了,最低还款还需要付,且还有三四天就到期了,拖欠或者拒付信用点无疑会被倒扣,那将严重影响他的生活。
他一度认为山穷水尽了,要知道下月初还要还其他卡的钱。
钱,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饥渴的孩子,处在死亡的边际。
他幻想着得到某种神奇的异能,如隔空取物,就可以从ATM机里偷偷取钱。或者透视,他会马上订张机票,飞去赌石,赚上一笔。如果能绑定个系统也行,如果是图书馆系统,他会抄几篇畅销的小说发表。如果是穿越系统,他也能在别的时空多学点真本事,像做医生、工匠,起码能有一技之长。有个种植空间更好了,起码解决了吃住问题,种田挣钱也不错。
满脑幻想泡泡,YY的不亦乐乎,好像这样就能解决现实的问题。
这种麻醉剂一样的幻想,总能让人麻痹,沉迷其中,丧失奋斗的动力,最终当然是继续颓废、一蹶不振、一事无成了。
乔纳森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可乐,用手背抹抹嘴。身前桌子上还摆放着他的番茄酱、薯条,汉堡包早就吃光,只剩一张沾着色拉酱被揉成一团的包装纸胡乱地躺在桌面。
他打了一个嗝,那是可乐里的二氧化碳在昭显存在感。
据说碳酸饮料喝多了容易造成骨质疏松,中年人尤甚。他想起不久前手机上推送的养生文章,那是一篇关于如何健康生活的文章,提及远离垃圾食品、快餐才能达到目的。
呵,他曾经的生活早就超越了文章提到的健康标准,那是绿色蔬果、健身会馆、私人教练叠加的努力成果,更是金钱堆积出来的。现在?在不知道下一餐饭是汉堡包还是酱油拌饭的时候,不要指望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他叹了口气,好像这样才能把沉积在胸口的郁气全都呼出来,让冰冷的心再度暖和起来。
他有些茫然地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行人,现在是午时一刻,来来往往的都是附近午休的上班族。他们穿着衬衫、西装、套裙、皮鞋,拿着文件包、电脑包,步履匆匆,连东张西望的余暇也没有。谁能想到,几年前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呢。那时自己也是这样西装革履,私人订制的衣服、手表、袖扣、皮包,走起路来腿脚带风,昂首挺胸,志得意满,开口闭口嫌弃百万元的融资是小数目。现在?脏兮兮的牛仔裤,宽松的T恤,塞满东西乱糟糟的帆布包无不显示着自己生活的落魄。就连一向刮得干干净净的胡须也露出黑青的毛茬,鼻毛甚至夸张的伸出了鼻孔。
今天回去,无论如何都要整理一下,乔纳森对自己说。
看到微凸的小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时候他可是有八块腹肌的。难道真是像老话说的,“好汉不提当年勇”?自己已经被社会淘汰了?想到这儿,乔纳森一阵恐慌。
淘汰,这是个多么可怕的词,来势汹汹,咄咄逼人。他想到了美国内战时候的南方农场主,想到了网络泡沫破裂时跳楼的同学,想到了金融危机时破产的同事,包括自己在内,都曾经在社会发展的汹涌潮头,弄潮而立,可随着潮头高高低低的起伏,浪潮也淘尽了无数风流人物,将他们撕得支离破碎,连残屑都没有。
他越想越无法安静地坐着,右腿不停抖动着,手心也开始冒汗,额头更是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此时的他,恐慌、茫然、无助极了,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还能不能找到一个支点,更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透不过气来,他扯着上衣的胸口处,试图让心跳缓和下去,但心脏跳动的更快了,甚至有了加速度。
他怕极了,深恐心脏破裂造成猝死。他还有很多心愿尚未完成,还有很多地方尚未游览,还有很多美食尚未品尝。
扯啊扯,身上的T恤被扯的变了形。他叫不出声来,只能大张着嘴,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服务员。服务员正低头忙着点餐,并未给他一个眼神。他绝望了,眼里的光变得涣散,口水从嘴角滴出来,鼻翼快速的翕合说明他在努力的呼吸。
感觉越来越迟钝,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随后是臀部,一直到双臂。
轰——
他重重倒在地上,身体的惯性带翻了椅子,发出砰砰的落地声。
最后的最后,映入他视线内的是各色的鞋子和小腿。
当时,他还在想,这真TM是观察他人的一个特别的角度。
乔纳森住进了医院,他没有社会保险。在他失业的时候,他的社会保险就失效了。之后他也没有余力购买商业保险。可是,现在怎么办?在他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免于猝死、暂时逃脱了死神的小镰刀的时候,十几万的医疗账单让他不多的头发再次大幅脱落。
他想,出院后索性去剃个光头吧,省时、省钱、省水、省洗发液。
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乔纳森一句话也不想说。当然,也没人和他说,他此时住的病房就他一个病人。
国内的亲朋好友已经久不联系,这是因为乔纳森自认为是要自尊、要脸面的人,不想把自己失业后的悲惨现状广而告之。他尤其受不了别人的同情、可怜,宁愿选择被蔑视、被误解。
他忍不住叹气,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将呼吸放缓。上一次的叹气直接让他心脏受创,进了医院,他可没兴趣尝试第二遍。
大学时室友的妈妈说得对,叹气是会把好运赶走的。他决定有生之年再不叹气。他太需要好运了,哪怕一点点也好。
试着放松高速工作的心脏,胸口的疼痛提醒着他刚刚吃了一刀,身体在叫嚣着虚弱。于是,他静静的躺着,试图回忆过去岁月里那些让人愉悦的往事。噢,想起一件,还在纽约大学读经济的时候他跟着那几支有名的基金狙击了整个亚洲,搞得他们焦头烂额,赚了人生第一桶金,买了第一栋高级公寓。那时,他正和X小姐约会,她随后去了维密当天使。没想到的是,维密的市场做的如此出类拔萃,以至于数年过去,规模越来越大、票越来越贵。
乔纳森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回味X小姐甜蜜的吻。那时候的他正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番,完全没注意到女友失望的眼神。哎,人生总是充满遗憾,如同断臂的维纳斯。
那一年是哪一年来着?他的一个英国大客户邀请他去非洲打猎。当时气温在二十几度,绿色的草原一望无际,他们开着敞篷吉普车,拿起猎枪击中一头头狮子,兴奋地在灿烂的阳光下呼喊,得意洋洋的拍照,并上传各自的博客。没错,就是博客,约莫是零几年的事情。那时还没有Twitter,facebook,youtube,ins。
为了进军中国市场,那时邓文迪与默多克还处于蜜月期!
后来呢?乔纳森闭上眼睛,思索着。医院,对,《实习医生格蕾》,曾经他最喜欢的医疗剧。故事发生在西雅图西慈医院。看到西雅图这个字眼,就不会忘记微软的总部,星巴克的总部,还有汤姆汉克斯和梅格瑞恩的《西雅图不眠夜》。
想着想着,他有点疲倦了。看,无所事事的时候,连大脑都要欺负你,让你远离思考,给身体发射惰性信号,让你疲累。
迷迷糊糊地,他陷入睡眠,虽然很想拒绝。
总算出院了,乔纳森抄着手走在往公寓的路上,兜里的手机响起,他疑惑地看看,确定的确是他的电话,才迫不及待地接起。
“喂,是我。回国?好的。不过我欠了医疗费……你帮我付掉,太感谢了BOSS,我一定好好干,谢谢你给的机会。”挂了电话,乔纳森跳了起来,总算有工作了,他高兴地想。
……
周一午时,绿魔女咖啡馆里顾客稀少,杰西卡无聊地看看四周,从包里拿出香烟,夹在指间,刚要将火点着,身穿黑围裙的侍者走了过来,微弯着腰,礼貌地请求:“女士,这里是无烟区,如果您要抽烟,请换到那边。”说着,伸手指向了室外太阳伞下的位置。杰西卡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外面,阳光还不太热,不过也不算冷,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她站起身来,将手包夹在腋下,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一步三摇,婀娜多姿地走出咖啡馆的边门,坐到太阳伞下的椅子上。
这个位置很好,不仅可以看到路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还能看到从建筑物出口进出的人群,是个极好的观察点。她推推脸上的墨镜,用手轻轻抚摸耳边的碎发,将手包放在咖啡桌上。随后,她将一支细长的薄荷烟放在嘴里,“哒”的一声,精致的打火机冒出幽蓝火焰,她微低下头,将烟凑近火焰,深吸一口,香烟立刻发出火红闪亮的光,又很快熄灭,变成袅袅升起的青烟。
她不过二十七八,身材姣好,皮肤白皙,容貌清秀,并不会给人艳光四射的感觉,不是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美,反倒有种无与伦比的亲和力,能让人轻易放低防备。如果说第一印象,她给人留下的就是一张红艳艳、肉嘟嘟的红唇。她爱擦42号口红,红艳、醒目,能让寡淡的脸瞬间明朗起来。喜欢穿经典的黑白灰,每当这个时候,那张嘴就是全身唯一的一抹亮色,让人印象深刻。
难得穿了条酒红色的羊毛裙,恰如其分地将全身的线条展现出来,丰胸、细腰、翘臀、长腿。她的手纤细小巧,骨肉匀称,夹着根摩尔薄荷烟,红艳艳、肉嘟嘟的嘴唇不时噙住香烟过滤嘴深吸一口,随后吐出一个个烟圈。
她仰着头,眼睛眯着,睫毛稀疏但挺翘,看着吐出的一个个烟圈,烟圈徐徐上升,缓慢扩张,初时鸡蛋大小,逐渐变得苹果大小,最后变成一团雾,消失无踪。
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她微抬着头,眯着眼睛,再次深深吸了口烟,随后吐出一个个烟圈。
“BRAVO!”称赞声响起,她眯着眼睛,透过墨镜看着面前不请自来的男人。
男人看她视线转过来,微笑着说:“不介意与我同坐吧?美人。
杰西卡看看他,没理,继续抽一口烟,吐一串烟圈,很是自娱自乐。
男人看她不为所动,继续搭讪:“我刚回国,对这片地方不熟,不知道你介不介意给我介绍一下?不胜感激。”
杰西卡仿若未闻,继续抽烟吐烟圈。
这时,男人有些尴尬,刚刚表现出的自信溃散而去,一时有些手脚无措。
就在他坐立不安,不知是否该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道略带暗哑的女声低低传来:“你经常这么搭讪?”语气中的好奇表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