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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是世纪交建成的,作为拆迁补偿房中少有的几幢商品房,它看起来并没有多少不同,除了二十余层的高度外,同样一梯两户,不同的大概是靠近一条横贯东西的小河。

河水由东向西流入护城河,是市内少有的活水。

河流两边栽种了不少垂柳,已经有海碗碗口粗细。“杨柳岸,晓风残月”算开盘时候的一个卖点。可惜河水并不清澈,常年泛着青绿色,水面的潮气带着腥气,随着空气的流动一阵阵钻入鼻孔。河道上早晚有打捞垃圾的木船来去,水波的流动更是加重了这股腥味。

河道两边有台阶从马路上延伸到水边。夏季,有卖鸡头米的商贩从台阶上走到河边,用河水冲洗剥掉了外苞的果实。当这些果实外面的粘液冲洗干净后,还要用铁指甲剥掉圆珠状果实的外壳,取出里面白色的鸡头米。

今天既没有商贩也没有木船,河边台阶上趴伏着一个女人。她一身红衣,脚朝上,头朝下,枕着河水,长长的头发浸在河水里,随着水流轻摆。

枝子手脚并用地从河边台阶爬到马路上。

不知道自己怎么来了这里。

昨天晚上和朋友聚完餐,她记得自己打了辆滴滴回家的。

上车后发生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她想自己可能喝酒太多断片儿了。

轻轻捶着额头,很为自己浅薄的酒量惭愧。

踉踉跄跄的走到马路上,有“叭叭叭”按喇叭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她连忙往路边走。

就在闪开的一瞬间,一辆满载的重卡嗖一声从身边开过,粗大的车轮碾起一粒石子,击打在路边建筑的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枝子头脑昏昏沉沉,浑然不知自己曾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甩甩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清醒几分。

挣扎着睁开眯着的眼睛,想判断所处的位置,可满目尽是红色。

天空及空中飘荡的云是火焰般燃烧的红,建筑是土红,连脚下的马路都是黑红黑红。

世界好像一夜之间面目全非,枝子有些慌乱。她想找个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

心中惶恐不安极了。

“叭叭叭——”

又是一阵按喇叭的声音,她心中立刻涌起一阵狂喜,有人来了。

举目四望,侧耳倾听,试图判断喇叭声的来源,远方一辆公交车慢悠悠的开了过来。

枝子拼命挥手,公交车停在身边。

她费力的抬起双腿,踏进公交车,为看到同胞而兴奋。

随后,她僵了一下,突然想到身无分文,不知道会不会被司机赶下车,无助地看向司机。

司机双眼平视着前方,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也没有要求她投币或者刷卡。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枝子决定逃票。

慢慢挪到车厢中部,想找个空座坐下来。可就在一抬头的时候,眼里的余光扫视到上端的路线图,上面显示这是“444”路公交。

倒吸一口凉气,她不记得有这路车。快速环视车里的乘客,满脸愕然。

她赶紧对司机说:“师傅,我要下车,没有零钱买票。”

司机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她,扭头定定的看了她很长时间,才按了下开门的按钮。

门一开,枝子便飞快跳下公交车,头也不回地跑到路边的站台上,颤抖着双腿,坐了下来。

不等心口的恐慌平复,一条细长的物体突兀地落在脚下,她吓得尖叫一声。

跳起又落下,枝子试图远离那条疑似蛇的物体。可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迫使她回过头去,仔细辨认。

鼓足勇气将视线落在那条东西上,筷子长短,灰黑色的皮,几只苍蝇围着嗡嗡地叫着,时而落在上面。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腥臭,是腐烂的味道。

轻轻吁出一口气,原来是条死鱼,她有点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羞愧。

站台就在河边,每天有人撒网收网,这条倒霉的鱼大概就是这么被捞上来的。而在被捞出来后,它偏偏试着逃离,脱离了捕鱼者的视线,最后反倒因缺水而死。你得承认,它是自由的斗士。

枝子摸摸头上的冷汗,左顾右盼,仍然没有人。

往常河边垂钓的老者没有出现一个,健身的同样没有出现一个,马路上的行人更是不见踪影,这个世界怎么了?

伸手捂住胸口,枝子两眼发直。

恐惧,是的,枝子感觉恐惧。然而,恐惧究竟是什么?

恐惧是在阴暗的厕所里看到墙上镜子里的自己。

枝子不知道这是不是暗示着她害怕面对自我,害怕面对内心深处的渴望与忧虑。

每次进厕所的时候,她都怕里面的灯会出问题。

灯是节能灯,光是白色而不是昏黄。

然而,不止一次,她想象着昏黄光线笼罩的昏暗厕所里,有东西从镜子里伸出长长的手臂抓住她,把她扯到里面。可她又不知道自己怕镜子里的什么。难道被抓到镜子里就意味着死亡与结束吗?困惑。

或者是消失。她只是害怕消失?可为什么害怕消失呢?即使消失也与人无尤。

害怕变得无知无觉吗?无知无觉不可怕,可怕的是忍受肉体的折磨。精神上的痛苦也是一种恐惧,没有希望与前途的人生也是一种恐惧。

回过神来,枝子才看到天色已经黑暗,似乎从清早“哗”一下到了夜晚。

“回家,对,我要回家。”

从公交站台的凳子上站起,她走向有高大樟树的巷子。

巷子古旧,两边的建筑化作大片大片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到墨汁般的夜色里。

天空挂着几颗黯淡的星星,不时被飘来的乌云遮挡住,光线也随之消失。

枝子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被黑暗笼罩着的狭窄的路面。

一片死亡般的寂静,偶尔有微风掠过,吹动发丝,像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

枝子抬起右手,整理风吹乱的发丝,空气中只有喘息声与脚步声。

尽力屏住呼吸,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响得像风箱。

脚下高跟鞋鞋跟敲击着路面,发出哒哒的回音。

这声音更响,雷声一般震动着枝子的耳膜。她觉得头晕,心脏要跳出胸腔。

腿有些发软,枝子停下脚步,倚在墙上,大口呼吸。

猛然回头望向身后,空无一人。

枝子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黑暗还是恶徒?

自嘲地笑了一下,拍拍僵掉的脸颊,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瓶“防狼剂”紧紧握在右手。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迈入前方的黑暗。

这一次枝子决定速战速决,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

巷子里脚步声变得密集,回声也越来越多,响成一片,好像不止一个人在弄堂里穿行。

听着这些声音,小跑变成冲刺,脚步越来越快,像被什么东西撵着赶着一般。

再转过一个路口,自家便在眼前,心中抑制不住一阵狂喜,心情也随之放松。

就在这时,后面有影子突然动了一下,枝子只看到一闪,但没看清。

头突然嗡的一声,无数星星在眼睛里飞过,又滑入深渊,那里远比最黑的夜色深幽。

枝子跌了下去,深不见底。

眼前一闪,一股医院里的味道突兀的出现在口鼻前。

一种危机感迸发出来,枝子死命挣扎,试着将头后仰,远离捂在口鼻前的东西。

她想大声喊叫,可是发不出声。她挥舞着手臂,试图反击,可被紧紧的固定着腰腹,动弹不得。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她的身体便无力的软了下去,头耷拉着。

空荡荡的巷子里一只皮包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边上是一只尚未来得及开封的“防狼剂”和一只断了跟的高跟鞋。

一起都淹没在深沉的夜色里,无人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

……

乔木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脖子,那里疼痛无比。

“见鬼!”

低咒一声,她抬头四处望望,没有人。

伸腿踢了踢脚下的男人,昏黄的路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死了便死了吧。”她喃喃道。

一边揉了揉鼻子,乔木一边感叹:“我去,没想到玩了这么一手。”

脱掉脚上仅剩的高跟鞋,她将鞋跟砸掉,又将另一只捡了起来,穿上。这才从皮包里摸出手机,拨打120报警:“喂,我报警……这里是水巷XX号……”

又重重踢了倒地的男人一脚,乔木忍不住嘀咕:“真死了?活该。”

她一手拎着包,一手握着手机,随意地靠在墙上,目光淡定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子。

五分钟后,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

“还挺快。对哦,附近就有一个派出所。”

“铮——”

打火机轻鸣,点亮了乔木手里细长的摩尔香烟。

远远望去,暗巷里,一个火红的亮点一闪一闪,忽明忽暗,那是乔木在抽烟。

“又是你。”民警走了过来。

乔木嫣然一笑:“是你啊。”

“对,可不正是我。我记得你,上次你的室友自杀,这次又是什么?”民警语气严厉。

乔木笑笑:“这是回家的路,遭遇了地上这个男人。你检查一下,他试图用乙醚迷晕我。”

“你懂拳脚?”民警一边低头检查地上的男人的情况,一边问。

乔木耸耸肩:“不懂。下意识反抗的时候,或许误伤了哪里。”

语气一顿,她又好奇地问,“死了吗?”

民警摇头:“没死。好像脑袋受了伤,要医院鉴定了。”

“现在跟我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听你的。”

“你是柯南吗?”

“谁知道。”

回到家中,时间已经十一点,乔木看着床头“嚓嚓嚓”的闹钟笑了笑。

“叮铃铃——”

午夜零点,闹钟响了起来。

沉睡的乔木猛然睁开眼睛,诡异一笑,便再次闭上眼睛。

等再次睁开眼睛,她从床上坐起来,手捧闹钟,哈哈大笑起来。

“哈,什么枝子,什么乔木,本来就是一个人啊。乔木是过去,枝子是现在,一个只有过去的记忆,一个只有现在的记忆。”

她气急败坏地狠狠地将手里的闹钟重重摔到地上。

重击之下,闹铃碎成一堆零件,飞向四面八方。

而随着闹铃的消失,眼前的世界如同一幅巨型幕布,四分五裂开来,最终化为齑粉,消失无踪。

“你玩我!”乔木大喊一声,怒视着眼前的对对。

“玩你又如何?!”对对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心里却暗想,人形的指甲果然没有杀伤力。

“你怎么可以这样?”乔木愤然。

“哪样?”

“刚刚经历的那一切,一体双面!”

“有什么不好吗?一个深深埋葬了过去,一个深深埋葬了现在,如同一个人活了两次,是不是很刺激?”对对耸耸肩,“人类,有意思的生物。”

“你不是人类?”

“我以为你早猜到了。”

“那你是什么?魔鬼吗?”乔木回想起对方诡异的出现,试图证实心中的猜想。

“魔鬼?也可以说是。”对对淡淡道,“如果欲望有生命,那便是魔鬼。”

乔木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不明白。”

“看到对面那一个个窗口了吗?”对对手一挥,眼前的窗明几净、鸟语花香顿时变成了乔木曾住过数日的那个有着红铁门的小房子。

从小房子看向对面,是3D照片一样的高楼,楼上布满密密麻麻如蜂巢般的窗口。

“窗?每一个窗的后面便是一个世界,只要找到技巧,便能从一个窗世界到达另一个窗世界。”乔木说着自己的理解。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对的。”对对点头。

“所以?”

“每一个窗口便是一个人的欲望,而人与人的欲望的确具有相似性与相通性,能彼此来去。”

“欲望是抽象的东西,窗口是具体的东西,我不明白。”乔木困惑地摇头。

“哈。看看这个,你一定认识。”对对伸开手掌,白皙的掌心里一枚铜钱散发着柔和的黄光,方孔、铸着“钱能通神”四个字。

“这个铜钱怎么在你这里?分明是我在银行捡到的。”乔木低呼。

“钱,银行,欲望……”对对一字一句的道。

“具现。你想说欲望具现成窗世界,而你便是无数窗世界的主宰?是欲望总和的具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