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星域由于失去了星神的庇护,显得有些黯淡,落寞的星子随天道之势运转。
星陨时绚烂如烟花坠空,却吸引不了内心一片荒芜的人。
【无上之端】中,新生的天道迅速掌握了所有法则,强势地将衍天所带来因果命数扭转。
顾庭渊站在离其最近的地方,脸上是压抑到极致的沉默和偏执。
他盯着不可靠近的存在,眼底的猩红越来越浓。
魔渊之海随他内心翻滚的毁灭欲出现在虚空中,波涛汹涌的水中映着周天星辰。
魔门在底部层层打开,墨色犹带银辉的水涌入门中。
狰狞可怖的上古魔物吞吐着灌入的力量,自其中探出身体。
它一把拽过路经的流星塞入口中,对着无限的寰宇发出挑衅的怒吼。
顾庭渊面无表情看着高高在上的【天道】,手轻轻一抬,水中的魔门再次打开,一只妖娆魅惑的魔物跟着爬出魔门。
它妩媚的容颜足以蛊惑所有生灵,眼底却是兽类的嗜血,一出现就与另一只魔物遵循本能撕咬起来。
二者打得天昏地暗,数颗星辰摇摇欲坠,甚至快要影响到最近的一个小世界。
天道骤然出手,庞大的法则压下,两只魔物发出害怕的叫声,被碾碎后又流回魔门。
顾庭渊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容,脚下的魔渊之海掀起滔天海浪,他一字一顿开口:
“还给我。”
把我的师尊,还给我。
【天道】于无上之端中观望众生,并没有意识,自然没有反应。
魔渊之体暴怒下,整座魔门摇摇欲坠,本源恶念喷涌而出,飞快污染周围的时空。
这幕宛如灭世重现。
有那么一瞬间,顾庭渊真的想不计一切后果,以这片寰宇为代价,去赌那个人的存在的可能。
力量暴动的同时,恶念也在飞快吞噬他的理智,那双眼睛已经变为神秘的幽紫色泽,整个人站在失控的边缘。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灵兰花的花语,是“早晚复相逢”。】
【等我。】
等……
苍白的指骨紧紧握着一束犹带露水的花枝,站在虚空中的男人身上的伤势未能痊愈,却小心地不让血迹沾染到纯净的花。
他的神君,他的师尊,明明那么清冷,却对这片世间如此温柔。
如果有朝一日返回,定不想看到一片废墟吧……
魔门缓缓闭合,有魔物不甘心地想攀爬而出,被毫不留情地毁去后终于老实缩了回去。
动荡的渊海恢复到最初的平静,随着主人心境平稳后渐渐消失在寰宇间。
顾庭渊往南方苍穹看去。
已经完全粉碎的星域成为一座巨大的神墓,直到下一位神灵诞生前将维持着如今的模样。
他看了许久,不知为何感到一丝丝熟悉。
一种久远的悲伤和懵懂的陌生情绪浮上心头。
恍惚间好像看到银色的身影端坐在星域上,静静仰观宇宙大道。
神灵如星如月,身后神树满桠花苞,流光婉转间照耀一方,两只红色的鸟睡倒在树下。
幻象只持续了一瞬间,没头没尾,但他心间却涌上了深深疲惫和神伤:
“我等……等到等不下去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顾庭渊喃喃自语,随即又看向沧灵大洲的方向。
他得回去。
在也许会非常漫长的时间里,必须找点什么,维持自己不会过早的失控疯狂。
空间甬道随心意生成,顾庭渊将周身力量压制到大洲能接受的极限,缓缓踏入其中。
他离开后,【无上之端】中的天道依然平静运转着。
*
灵脉中灵气恢复,甚至愈多后,处于战乱的小国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停战。
东灵国还沐浴在夏暑之中,蝉鸣叫了个不停,燥热的天气让街角的小贩都有些难受。
黑色身影沉默地踏出甬道,抬眸随意看了眼落脚点。
东灵吗?
他站在青天白日之下,暑意自发远离,连带着整座城池都好像冷了下来。
遥望着路边随处可见的灵兰树,又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花枝。
曾在这里取一柄名为“白首不离”的伞,如今伞没了,撑伞的人也不见了。
顾庭渊站了会儿,漫无目的地向某个方向走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奔跑的孩童,热闹的商贩。
逆行的男人在其中格格不入,像是人间的一抹幽魂,随意游荡着。
他路过灵兰树,树梢上的花被风一吹,落了满身,下意识朝身侧看去,却只得空空如也。
站了片刻,又握着花转身离开。
路旁小轿中,李家大郎望着神色有些发愣的妻子疑惑道:“意娘?”
意娘放下布帘,半晌笑着摇摇头:
“许是看错了吧。”
她想:大概背影有几分相似,毕竟她也只是惊鸿一瞥那位仙长离开的身形,认错倒也情有可原。
“不知道……那位恩人如今可好。”
李家大公子一听就明白她所谓何事,笑道:
“一定会好的。”
“白首不离,定能不离。”
他看着妻子红润的脸庞,握着对方的手,安抚地轻拍了下。
*
顾庭渊提着一坛“一晌贪欢”坐在屋檐上。
远山横斜,白云如雾,乐园内琴音似清泉坠珠,泠然作响。
他拨开酒坛灌了一口,半晌仰倒望着天际,不知想着什么。
袖中缓缓飘出一片红叶,是依兰城的山中湖心所得。
赤红枫叶中,金纹蜿蜒,慢慢凝成一个熟悉的卦象。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纹路还鲜明,刻下的人已不在此世间。
微风拂过,屋檐上人影消失,空了的酒坛滚落,跌在泥里。
剩余的灵气溢出,催生一树海棠。
日转影移,海棠如火,清露凝泪。
*
江心悠荡荡,小舟泛飘飘。
独钓的老人摸着雪白的胡子,警惕地望着岸边站着的人。
云阑皱着眉看着满身魔气的男人:“这位道友……?”
顾庭渊冷淡地望了他一眼,伸出手:
“梧桐木给我。”
云阑一怔:“你怎知……”
“我当然知晓,没有梧桐木,一缕残魂的你怕是很难凝出实体。”
顾庭渊不耐烦地打断他,眼底猩红若隐若现。
云阑哑口,想了下将已经化为枯枝的梧桐木递出:
“此乃我曾经赠与一位小友之物。”
他脸色落寞下来:“可是听说他已陨……”
话还未说完,一种恐怖的杀机瞬间爆发。
云阑茫然地看着面前人冷冷扫了自己一眼,又消失在原地。
他握着手上的钓竿,看着江面飞翔的水鸟,微微叹了一口气。
*
夺走枯枝的人途经风月幻心楼,突然听到热闹的锣鼓声,他于云端望了眼。
看到红绸漫天,百花盛开,正举行大婚的池岳泉与万俟安然微笑相对。
旁边的池易拍拍手,复杂的机关牡丹悄然绽放,层层叠叠,华美异常,引起阵阵惊呼。
顾庭渊远远看着,微微一怔:
曾经也有人为他穿过一身红衣。
很美。
真的很美。
*
苍茫的雪山上,天光照在雪色,折射出晶莹的光。
巍峨的山脉错落相接,有人踩过雪层,握着枯枝感受着几近消散的鎏金焰气息,喃喃自语:
“师尊……我等得好累。”
他抬头看向天光笼罩的山顶,心底一片死寂,突然放任自己倒进雪中。
冷雪浸透衣襟,寒意侵入心间,大雪将他埋没。
像是寂静的坟茔。
“师尊……快点回来吧……”
他多么希望,这一次,也有一位白衣道君从天而降,将他于大雪中拉出。
亦如拜师那日。
可惜,千山寂冷,万径无人。
天地茫茫,孑然一身。
没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