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雷霆从天而降,轰然劈落。
衍天消失后,天道彻底失去了命数的来源。
崩塌再也无法掩盖。
自寰宇间诞生便是无上的存在,于虚空中渐渐破碎。
雷霆、狂风、暴雨、天火。
诸天万界震动,灭世之劫将至。
“……你还要我看第三次吗?”
绝望的声音响在耳边。
叶微尘骤然握紧手,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戳破土壤,自心间发芽,是他再也不能忽视。
他抬眸静静地看着这人。
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万般琢磨地,将对方的样子印在神魂中。
抬起手抚摸上那张冰冷苍白的脸,叶微尘笑了下。
辰辉落在那双眼眸里,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他轻声说:
“庭渊。”
“别哭。”
握住脸侧擦去泪的手,顾庭渊声音带着恨意:
“你早就知道……你一直知道。”
“你早就决定要去证道,所以不愿告诉我。”
原来魔宫中的纵容,人间的岁月,白玉京的烟火。
都是假的。
他以为是相思得愈,没想到是告别前鸣。
都只是为了安抚他。
低下头一口咬在那雪白的颈上,神血渗出,触碰的地方传来烧灼般的剧痛。
但那又怎样?
不及他心中一丝。
顾庭渊松开唇齿,将神血咽下,于魔体内焚烧出血雾,他的声音带着祈求:
“……师尊,别走。”
别走。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该怎样,才能留住面前这个人。
叶微尘揽住痛苦的人,遥遥望着已经开始破碎的天道。
他安静了片刻,声音极温柔:
“你想不想看一场烟火。”
一场,世间最美的烟火。
顾庭渊浑身颤抖起来,死死抱着人:“我不想。”
“我——不——想。”
被抱着的人一顿,叹息一声,指尖滑过他的黑发:
“……或许,没那么糟。”
顾庭渊咬牙:“如果没那么糟,你不会瞒我,哪怕有三成的可能,你都不会瞒我。”
越清醒,越明白。
所以才越绝望,越痛苦。
叶微尘闭了闭眼。
万年推演,十死无生。
神灵非是万能。
他大概,还是要欠一个人的。
对得起神灵之位,对得起诸天万界,唯独对不起怀中的这个。
想要弥补,却也无力弥补。
天道破碎的动荡已经影响到此处。
叶微尘轻轻推开身前的人,指尖摩挲着他微凉的脸,缓缓开口:
“你总要一份承诺……”
“此去,怕是无归。”
他将额头靠过去,与面前人贴得极近,鎏金眼眸注视着那双悲伤的眼睛:
“但我还想试一试。”
身侧的神火凝成眼熟的花枝模样。
“灵兰花的花语。”
“是‘早晚复相逢’。”
“……等我。”
他吻上了他的眉心。
蜻蜓点水般。
天道崩溃,星河倒流,世界即将毁灭。
神灵第一次回应了祂的混沌之灵。
却在告别时。
一触即离,原来吻,可以这么冷。
神魂透出寒意,几乎冻毙心神。
顾庭渊恍惚下紧紧抓着面前人的手:
“……你为了苍生,又要抛下我。”
“第三次。”
他带着几分茫然,和近乎想要同归于尽的疯念:
“我……在你眼中,也不过只是苍生之一……”
面前人看了他片刻,缓缓摇头:“——”
顾庭渊怔然:“什么?”
神火点燃那身白衣,恍惚间幻化出复杂瑰丽的翎羽。
神灵后退一步,轻声重复道:
“……我在苍生中看到了你。”
混沌初开时,路过南星域的你。
在我眼中。
很久很久。
南之星域的主星绽放万千光辉,朱雀真身从中脱出。
神火覆盖在祂周身,翎羽逶迤,轻吟一声,寰宇为之一静。
祂展开双翅,于破碎的世间遨游。
神火落下,挽救一个个岌岌可危的小世界。
沧灵大洲在祂面前,小到近乎不可见。
叶微尘望着已经迎来的本体,再次轻声重复道:
“等我。”
他的身体消散,神魂猛地冲上天际,与真身合二为一。
朱雀翱翔在星海中,鎏金色的眼瞳亮了亮,最后看了眼站在原地的人,义无反顾地向破碎的天道飞去。
神火照亮黑暗。
明烛天南。
而神域最后的神灵,注定要成为那一根烛火,彻底点燃寰宇苍穹。
魔渊之体跟在神灵化身之后,不顾一切想追上那个人。
最终只能亲眼看着祂撞入天道,自己则被排斥在外。
证道一瞬间,整片寰宇一震。
南之星域的主星迅速暗淡,骤然崩塌。
诸天星辰悲鸣。
——代表着此方世界,最后一位神灵的消散。
磅礴的灵气去往诸天万界,天阶重筑。
——新的天道诞生。
而亲眼见证这一幕的人,心上从此空了一块。
*
临安城中,遮天蔽日的树冠随风抖动。
在新天道诞生的刹那,隐藏的树心中的那滴泪顺利抓住了生死法则的力量。
一道道虚幻的影子从树中懵懂地走出。
韩婧儿缓缓睁开眼睛,呆呆看着好像被夕阳染红的天际。
她望着四周破败的小城,一瞬间不明白自己在哪。
“……婧儿。”
她身体一僵,一点一点地回头。
身后同样面带疑惑的韩家夫妻看了圈周围,对着女儿露出微笑。
韩婧儿下意识笑了下,突然就落下泪来。
来来往往的凡人们也是茫然:
“娘,我不是被怪物吃掉了吗?”
“……欸,你小子,就是你咬的老子,害得老子也变成了那怪物,别跑!”
“怎么都这个节气了,春耕还没播呢……”
“爹,我们这还算人吗?还要吃饭?”
“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种地!”
树叶沙沙作响,春光可窥明媚。
临安临安,终究能安。
*
时间长河中,水波翻滚,两个容貌一样的青年茫然地睁开眼睛,下一秒便被浪花拍出水面。
“哥?”
朔月怔怔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抱了上去。
“族长?我们怎么在这里啊?”
“我怎么记得我死了……奇怪……”
天河寂静,星月相明。
月亮,
圆满了呀。
*
万里江心中,一叶小船悠荡。
落在舟上的梧桐木被鎏金焰烧灼,转眼化为一段枯木。
虚幻的影子逐渐凝实。
云阑缓缓睁开眼睛,俯身捡起自己曾经赠与一位小友的礼物,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抬头。
见天光微暗,夕阳如火。
人间还好。
*
“咚咚咚!”
冯氏将粪担放下,洗洗手又擦了擦汗,将大郎二娘赶到房内去看书,自己随手拿了喂鸡的篮子,走到前院一把拉开门。
“谁啊?”
门口站着的男人一脸傻气:
“婆娘,我回来了。”
他看了看自己透明的下半身,有些忐忑: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冯氏愣住了,手中的篮子嘭得一声掉到地上。
听到动静的大郎从房内跑出来:“娘怎么了?”
“……爹?”
“大郎!”
“爹!!!!!你终于回来了!!!!”
青山白骨埋岸,春闺梦人得归。
……
问剑峰上,
棋局的最后一颗棋子落下。
所有被更改的命数,终究回归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