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静的暗堂瞬间更静了。
北夜靖脸色阴沉下来。
“道君一意孤行,白玉京裴宗主不知是何态度?”有人高声问道。
苍梧剑光一凛,那人面前案几四分五裂,恐怖的杀意几乎能震慑神魂。
叶微尘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白玉京之事,不劳诸位费心。”
“我叶微尘的弟子,也轮不到你们随意处置。”
随着他一声落下,苍梧轻啸悬于高空,飘落的每一片雪都带着刺入骨髓的冷,在其压制下,有些修为尚低的人身形摇摇欲坠,很快面如金纸。
“阿弥陀佛。”
褐黄婆娑的僧人双手合一:
“叶施主息怒,魔族在镜门作乱,我等才将其镇压于此,此子隐瞒身份藏于施主身侧多年,是否另有算计不得而知,请叶施主慎思。”
玖歌仙岛的人顺势开口:
“镜门损失惨重,蓄灵池被魔气污染,存二失一,在灵气日渐倾颓的今日,更是雪上加霜。”
坐在人群中的池岳泉冷冷打断道:
“镜门之事,请关家莫要多嘴。”
关河嗤笑一声,遥遥对着他举起酒杯,眼中尽是挑衅。
“呵呵呵……老夫看来,事情未必如此严重,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一旁的镜门门主摸着胡子笑呵呵说着,完全是和事佬的态度。
叶微尘以灵气覆在怀中人的伤势上,却被那魔气反手刺了下,他微微一顿,问道:
“镜门锻造灵器,蓄灵池必不可缺,只是不知这魔气污染是否确有其事?”
他望向镜门众人。
被注视着的老者笑容不变,目光流连在案几上的酒壶上:
“……确实,顾小友周身魔气爆发时,正位于蓄灵池,一池灵气并池底灵脉已然废也。”
听闻这话,叶微尘沉吟片刻,目光又在席间众人表情扫过,终是一脸淡漠:
“弟子之过,当由我这个做师尊的弥补。”
众人未解其意,就见那柄威风赫赫的灵剑穿透天光,灵气凝如风暴,转瞬斩向暗堂不远处的一池魔气缭绕的灵水之中。
一剑惊天撼地。
剑意携剑势深入地底,劈开山脉,卷起暗河,地面不停地震动,被污染灵脉中的魔气尽数被苍梧诛灭。
浩瀚如海的灵气从剑身荡出,比旁边一座蓄灵池的更加精纯,转眼就灌满了一池。
与人群格格不入的魔主面带惶然站在一侧。
满池灵气荡漾,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君怀带着嘲讽痛苦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
【“他为了你,修为大损,才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叶微尘握着返回的苍梧,搂住怀中人,本就冰冷的脸上寒意更深,他凛然不动,似乎抽空大半灵力并没有什么影响:
“此事已了,镜门可满意?”
镜门门主一用力差点拽下自己胡子,他望着远处蒸腾的灵气,犹豫了下,叹了口气:
“道君何必如此,镜门本就不愿过多追究。”
老者慢吞吞说着,将视线若有若无落在北夜靖的身上,似有暗示。
他身后,池岳泉望着白衣道君身侧昏迷不醒的青年,慢慢垂下了眸子。
这最大的苦主发了话,再纠缠好像一下子站不住脚跟。
佛宗那边为首的佛修念了句“阿弥陀佛”,便低头默颂佛经。
北夜靖环顾一圈咬着牙:
“修真界等着道君渡劫飞升,重筑天阶,怎可为一魔族自损如此??”
他旁边不远处的凌霄宫主不知为何笑了声,引来北夜靖的怒目而视。
北夜靖:“宫主有何高见?”
“没有,”凌霄宫主转了转掌中的琉璃,“原来国君知道还需明烛道君重筑天阶啊……”
他的口气带着一种莫名的嘲讽。
“你!”
叶微尘漠然望着神色不一的众人,风雪混着剑意落在他周身,身后剑域杀意纵横,整座暗堂已完全被凝成一座冰宫。
他带着人,转身化作一道剑光准备离开。
北夜靖带着不满厉声怒道:
“叶明烛,你真要为一个异族,和整个人族,整个修真界作对吗?”
叶微尘侧身,白衣被血色沾染后如同杀神,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暗堂中:
“你又能如何?”
他转身便离开。
余留身后一片哗然。
凌霄宫主的声音隐隐响起:“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各位莫要外传,道君此番修为有损,若是境界跌落,怕是会引得人心惶惶……”
*
顾庭渊因为重伤身体温度颇高,脸颊却是冰冷的,血顺着伤口流下,很快染红了一片。
叶微尘往身后看了眼,唇色淡了几分,他将苍梧抛出,又带着人落到枝叶茂盛的树林中。
魔主僵硬地跟在二人身后,看着叶微尘将“自己”靠在树旁,一手捏着下巴,一手从怀中掏出几颗魔族勉强能服用的灵药,径直塞入昏迷不醒的“自己”口中。
昏迷中的顾庭渊挣扎了下,伤口的血顺着眼角流下,像是淌下的血泪,他带着几分痛苦低声呢喃:
“师尊……”
叶微尘手一顿,静静望着这张憔悴可怜、不再意气风发的脸。
他鎏金色的眼眸隐有波动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变得更白,当注意到顾庭渊腰腹的伤口还在流血时,又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
伤药打开的瞬间,叶微尘不知为何指尖一抖,药粉散了半瓶。
他闷哼一声,一缕血线从唇边溢出。
魔主瞳孔一缩,下意识想握住面前人的手腕,却从一片虚影中穿过。
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掌心,又看向面前神色淡漠的人,半晌才艰涩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
“原来…是你的记忆……”
他看着那张越来越苍白的脸,看着对方颤着手将伤药洒在“自己”腰间的伤口上,看着那人一身白衣下精瘦腰身同样的位置透出一抹血色。
落在地上的渊止星明剑格上有流光禁制闪过,可笑他的主人前世并不知晓那代表着什么。
苍梧剑身染血从一侧飞来,叶微尘起身将其握住掌中转身望去。
原本飒飒作响的树林内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有数道人影从暗处掠出,为首之人声音做了伪装,口气隐带威胁:
“明烛道君,我等只想要‘无情杀戮剑诀’,还请行个方便。”
他身侧另一蒙着面之人冷冷一笑:
“将顾庭渊交出来,魔族必然掌握着魔渊的秘密,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叶微尘平复了会儿呼吸,苍梧剑身一震,血色从剑尖滴落,他的声音也冷到极致: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命来拿了。”
剑光和灵气,血色与雪色。
利刃穿透血肉,割开白骨。
灵力枯竭的道君以一己之身力战众人,即使修为更高,剑域恐怖,但对方来势汹汹,早有准备,也终是惨胜。
一切结束时,已是昏昏夜色,弯月挂天。
尸山血海中,完全变成血衣的道君像是山间的月坠落了凡尘。
脏污沾染了那件白衣,只有那张脸白得和周身雪色相称。
他一步步走回,控制不住咳出更多的血,勉强靠坐在树下。
浑身滚烫的顾庭渊还处于昏迷中,魔气和刚刚恢复一丝的灵气在那具身体里冲突,随着树身轻微的震动身形一歪,整个人倒在他的肩上。
叶微尘一顿,发现有什么东西从那人怀中摔出。
血迹斑斑的手将那东西捡起,倒是十分眼熟。
长时间被魔气侵蚀的寒砂灵晶牌已经四分五裂。
牌面刻着的“岁岁无虞,长安常安”卦象横卧着一道最大的裂缝。
叶微尘望着,沉默片刻,又轻咳几声。
夜雾弥漫,草丛中有萤火飞起,恍若星子,悠然落在两人衣袖间、发间。
林深处流水潺潺,有孤蝉轻鸣。
他望着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低声说了句“添乱”,终是缓缓闭上了眼。
一道身影从满身血色的道君身体里走出,他恍惚片刻,缓缓恢复了清明的意识。
抬头的刹那对上一双赤红的、状似疯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