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微尘提剑,苍梧剑尖朝下,于地面一点。
玖歌仙岛的水域突然掀起巨浪,海水倒灌涌入这片地方,于地面聚成浅浅的一层。
雪色纷纷而落,坠入水面,像是落入另一个世界。
星辰拨开云雾,于天际闪烁。
万里星河倒悬入水境,天地恍然皆无。
叶微尘闭着眼,苍梧悬在他身前高空,吞吐着两种不同的剑意,生死异象轮灭,星陨星生瞬息,在他身后缓缓出现又消失。
那片星河中,几颗星辰猛然亮了一瞬。
于此同时,他缓缓睁开眼,鎏金色的眸中闪过一抹火光,苍梧被他握住,剑身笼着恐怖的威势,于高空斩下。
木偶抱着脑袋躺着,仅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上方。
它仿佛感受到什么,激动地浑身颤抖。
在那双冰冷的眼眸内,它看到了一抹燃烧的赤火,火焰最深处是水流金一样的色泽。
层层火焰中一双无情无欲的鎏金色瞳孔睁开,静静凝视着它。
鎏金色的另一面,是一片寂静冰冷的星域,星海最深处有什么在缓缓运转。
它痴痴大笑的声音响在半空中: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木偶的身体未等剑意降临就好像被某种力量抹杀。
微风一吹,木屑粉末随风而去,地上空无一物。
苍梧剑意劈开的地面深处,层层红线内,线梭一样的东西动了动,自行扯断周身缠绕着的红线。
那红线脱离线梭,很快湮灭成灰烬。
而线梭抖动两下,猛地飞出。
高空中等待已久的叶微尘骤然出手,一把抓住那带着某种共鸣的线梭。
与此同时,线梭中冒出一团白光,以迅雷之势向他撞来。
顾庭渊见状,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
两人眼前瞬间一片刺眼的白。
*
有水声。
窃窃私语的人声。
混乱的气息,仙修,魔修,甚至还有罕见的佛修……
顾庭渊动了动,发现自己无法操控身体,神识也似乎被困在什么地方,他下意识一挣——
便化作一抹幽魂般的影子落在地面。
面前是一张惨白的、不带血色的脸。
那张俊美的脸闭着眼,脸上几道伤痕狰狞,唇上满是结痂伤口,哪怕昏睡中都紧紧皱着眉。
狼狈、可怜。
他自己的脸。
一身白衣被血色染透,血肉模糊的手腕皆被锁链束缚,高高吊起,肩骨因为脱臼透着几分无力。
身下有冰冷的水蔓延至腰腹,深可见骨的伤口被乌黑的水泡着,边缘泛起可怖的白色。
周身灵气尽失,隐隐约约冒出不受控制的魔气,而那原先应当猖狂的魔气此时又萎靡不振,仿佛被什么桎梏半缩着。
若有所思的魔主往后一看,果然发现了一座由几件佛门之宝组成的囚魔之阵。
不算很强,但应付一个刚刚觉醒的魔族绰绰有余。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这份尊容,又凑近了几分,似乎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些曾经问剑峰大师兄的风华。
目光落在那露出森白指骨的指尖,依稀能看出几块练剑的厚茧,又落在自己此刻光滑的掌心。
他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果然还是不一样……”
“原来当年本尊昏迷时,竟是这副样子。”
魔主慢悠悠叹了口气:
“原来前世还有这一出,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被池岳泉喊来的人估计要吓得不轻吧?“
“不知来得是白玉京的哪峰弟子。”
他靠在昏迷的自己身侧,目光落在下方,一点一点扫过这些熟人,心想:
这又是谁的记忆呢?那个不知活了多久的石灵?它莫非前世也在?
他细细观察着,似乎想在这群熟人中找到那个寻道而死的存在,可惜除了几个颇为恶心的身影,终是一无所获。
关河坐在角落中面带笑意,似乎为自己发现一个隐匿极深的魔族洋洋得意。
天魔殿主披头散发,姿态狂放地喝着酒,不时将视线与上方正在纵情声色的北夜国君——北夜靖对上。
凌霄宫主华服加身,一脸沉稳,偶尔看向吊在半空中的人,握着块琉璃若有所思。
佛宗的佛修坐在原地合手默念着佛经,眸光低垂,不与任何人交流。
魔主目光移开,看到面无表情的池岳泉坐在人群中,正前方是那个永远笑眯眯的境门老头。
故人。
活的,死的,都算是故人吧。
魔主打了个哈欠,心里琢磨着无趣。
然而没过多久,这座劈开山脉的暗堂地面突然染上了一层寒意。
冰霜在地面飞快凝结,转眼就攀到高处,随风招展的轻纱被风雪浸染,飞快硬成僵直的一片,又崩成碎屑随风而去。
案几上刚刚温好的酒眨眼间覆上层霜,灵果佳肴中,一缕寒气袅袅飘起。
魔主动作一僵,猛地抬起头。
半掩着的暗堂大门被至罡至强的剑光破开。
修长的身影提着剑站在那一线天光中。
白衣翻飞,黑发狂舞,鎏金色的眼眸冷得像是世间最深寒的冰。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有些空荡的暗堂内回响,像是踏在众人心尖上,带来极为恐怖的压迫力。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几人倏然一静。
魔主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盯到眼底都要泛上血丝。
有什么超出意料的事情发生,以至于他心神大乱、无法自控。
然而记忆外的存在并不会影响记忆内事情的发生。
叶微尘声音透着股冷冽:
“诸位在此,这般羞辱我的亲传弟子,是执意要与叶某为敌?”
刚刚还有些身形模糊的众人像是被注入了灵魂,表情活跃起来。
北夜靖推开怀里的女人,懒洋洋拱了拱手:
“明烛道君,这上面的可不是你的徒弟。”
“而是一个潜藏极深的魔族啊!”
叶微尘冰冷的眸光落在他身上,愣是把他看得浑身僵硬几分。
白衣道君飞身上前,手中苍梧猛地挥出,恐怖的杀伐剑意斩在那两条锁链上,径直将其断成两截。
剑意深入,困魔之阵也瞬间化为乌有。
全身无力、陷入昏迷的青年落入怀抱。
叶微尘半抱着人,目光落在那见骨之伤时眼底更冷。
席上传来一道有些急迫的声音:
“慢着!魔族出世兹事体大,叶道君可不要一意孤行!”
叶微尘闻言周身爆发出大乘期的威压,直逼得刚刚开口的天魔殿主脸色惨白,他口气淡漠,并不把人放在眼里:
“魔修,胆子倒是不小。”
天魔殿主脸色由白转青,却不敢再开口,只得对着北夜靖使了个眼色。
北夜国君望着笑眯眯、八风不动的境门门主直咬牙,最后仿佛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
“明烛道君如此简单就想将人带走?难不成这魔族比白玉京更重要?修真界第一人与魔为伍,是何道理?”
空气静了一瞬。
站在半空中的叶微尘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身后缓缓凝出一片恐怖的剑域。
荒芜的雪色遮盖天地,灭杀一切生机。
他抱着人站在这片雪色中,周身杀伐剑意几乎凝成实质,尖锐地仿佛要将整座山脉撕裂。
“道理?”
一身白衣仙风道骨,却杀意临天的道君淡淡开口:
“我想与你讲时,这道理……”
“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