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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第一次亲手构造幻象。

魔宫那些年,人能学会自娱自乐,魔也一样。

其实是境门的一晌贪欢被他喝干净了。

但这顶级灵酒却无半点作用,睁眼到天明,无人入他梦中来。

魔主甚至把境门那酿酒的老头抓来,威胁对方酿造新品。

常年笑眯眯的老头听了他的要求,摸摸胡子,好像看透了什么,半晌叹了口气:

“魔主想见一个人,为何不直接去见呢,魔族和人族体质不同。”

“一晌贪欢,为的是破障。”

“……”

那人在覆雪苍山,如何能见,如何敢见。

没关系,有了和“心魔”互斗的基础,构造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幻象轻而易举。

万万里长梦,寻一梦中人。

自己构造的师尊,在梦中好像总能温柔那么几分。

他最初是沉沦的,沉沦到司应白等人都发现了不对。

苍雪覆盖的山顶,有人陪着他。

走下山峰,每每转身,都有人在原地等他。

太高兴了,高兴到想落泪。

到最后,越沉沦越清醒,越清醒越痛苦,越痛苦越疯狂。

但无论如何,那些亲手构造的幻象都是温暖的。

是亲手教导的剑诀,是夜半点燃的明灯,是天光初暖,是日照西落,是人影成双。

是心之所向,是自欺欺人,是他日夜求不得。

为何这个?

为何这个……

顾庭渊脑海里一片混沌。

他望着树下的人,看着那人长睫染雪,面容安静,指尖颤了颤,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有微凉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握住了他的肩膀,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在干什么?”

一瞬间,天光撕破了大雪。

投下一抹温暖。

暖到了指尖。

顾庭渊眸光一顿。

雪花变成纷飞的梨花,洒满了地面。

他身前就是山崖,底下是波涛汹涌的水汽,蒸腾起的云雾缭绕而上。

叶微尘站在他身后,似乎有几分不解,神情带着淡漠。

看到顾庭渊从刚刚那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清醒过来,他松开了手。

宽袖长袍,随风纷飞,日光落在他身上,是暖的,是真实的。

顾庭渊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想:是这光太刺眼了。

便下意识抱了上去,带着一丝颤抖,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虽然忘了是何噩梦,但那丝丝缕缕的绝望还留存在他心间。

就像薄胎玉瓶上的裂痕,看似又浅又细,实则又深又长。

轻轻一触,粉身碎骨。

但有人拿着绒布,一点一点地捡起来,勉强保存着这份完好的样子。

感受着怀中的温暖,顾庭渊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

我要留住他。

像是疯狂的兽在心间哀嚎,它明明浑身是伤,却死死握着一抹星光不愿放下:

这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留住他。

*

抱着自己的人身上像是裹着一种如茧般的绝望。

叶微尘推开的手伸到一半,突然停住。

心口像是泛起什么酸涩的味道,那不是他的情绪,像是通过什么传递到他心间。

让他有些不解,有些疑惑。

更困惑的还有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可言说的愧疚。

像是初长成的草茎,缠绕在此,虽叶脉孱弱,又不可忽视。

少年不如成年身体那样高大,却也长到了仅仅比他低半个头的位置,此刻长手长脚地缠着,像是粘人的小兽。

但他知道,对方藏好爪牙,露出柔软的腹部,却不似表现的那样无害。

……也许问剑峰大师兄曾是这样的,但经年久去,都不一样了。

面前的人是顾庭渊,是魔主,是他前世的徒弟。

是曾经的继承人,以前的问剑峰大师兄,预备的下一任问剑峰峰主。

虽然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他恢复记忆期间,这些想法未曾变过。

叶微尘闭了闭眼,将人推开。

风从他们之间的空隙穿过,带来几分凉意。

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

被推开的人握紧了手。

叶微尘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望着面前的少年:

“几日后,我将前往玖歌仙岛。”

顾庭渊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带上了属于魔主的面具,他勾起一抹笑容:

“看来师尊与风月幻心楼已经商议好了?”

叶微尘:“幻心楼诸多弟子神魂不见,事关重大,他们必然要一同前往。”

顾庭渊望着他清冷的轮廓,微微苍白的唇,突然问出一个疑惑:

“师尊,为何你这一世,总要管这些闲事?”

叶微尘淡淡道:“你觉得是闲事?”

顾庭渊目光落在他身侧的灵剑上。

苍梧周身所凝聚的剑意,虽然还带着几分杀伐气息,却不再像以前那般无情无欲。

就像面前的这个人。

还有那藏得更深的,最为神秘的星辰剑意。

太特殊了,在他渡劫期修为的眼里,都看不透、看不明。

却又带着某种熟悉。

他喃喃道:“太上辰星诀。”

“师尊,你就没想过,凭什么白玉京能拥有两部如此强大的功法吗?”

前一世,根本没有所谓的“太上辰星诀”。

这部传说中裴溯从白玉京禁地得来的顶级功法,到底是什么?

叶微尘静默片刻,淡淡道:“我想过。”

他侧过身,发丝落在一身白衣上,黑白交错间越发显得神秘:

“太上辰星诀,是最适合我的功法。”

“毋庸置疑。”

“至于你说的‘闲事’,恰巧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罢了。”

叶微尘声音不高不低,却搅得顾庭渊脑海更加混乱。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叶微尘有事在瞒着他。

一定有。

而且面前这个人不愿说。

……也许因为记忆缺失,他不知如何说。

也许他的师尊就是觉得,没必要说。

这样想着,一股恨意又爬了上来,像是荆棘缠满心间,每动一下就挖出血肉,伤得鲜血淋漓。

只要不动心,就没有东西能伤到他。

然而面对这个人,他怎么可能做到不动心?

做不到,所以才饮鸩止渴。

望着叶微尘不知为何又白了几分的唇,他心头一跳:

这是他的劫难。

罪魁祸首,也必须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