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微尘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似是而非的幻境中。
远处是孤山飞绝,雪色翩鸿,天地荒芜,他独自站着。
掌中苍梧锋利,纤尘不染,剑刃环绕着冰冷刺骨的无情杀伐剑意。
有个声音在问他:
【为何不飞升?】
【为何逆天而行?】
【天命所归,你生来便应该成就无上大道,再启天阶。】
声声质问在耳边响起,无尽的雪和冷冽的风自虚空而来,他仰头而观天地,心意清明:
【因为我不信这命数。】
那个声音怒斥着什么。
风雪更大了,他充耳不闻,灵气无法形成护身结界,便如同一个凡人般,以脚力在这片苍茫中前行。
渐渐的,身后多了些虚幻的人影,他们或笑或怒,或痴或躇,往往跟了一半就消散于天地间。
霜雪盖不住回去的路。
他静了片刻。
神魂中传来的冷与寒风交织,有炽热的手自身后拉住了他。
余温侵入骨髓,在寂冷中,带来焚身般的温度。
他回头,望入一双执念不改的眸子。
*
叶微尘在一片温暖中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问剑峰的内殿中,神魂中传来懒洋洋的舒适之感,他并不意外。
浣神录本就属于炼神之术,对修炼者要求颇高。
原是迫不得已想以此法安抚顾庭渊,却阴差阳错被对方强留下转为共修。
他闭了闭眼,从怀中拿出白绸带好,绸上禁制一闪而过,他的气息也稳定下来。
回忆起刚刚梦境中的声音,还有共修时对方识海内那抹熟悉的力量,叶微尘眸光微动,陷入沉思。
顾庭渊从外殿走进,他步履轻快,明显心情十分不错,待看到从榻上起身的叶微尘时更是殷勤。
叶微尘避开他的手下了塌,转身望着窗外,而他身后的人露出个不明显的笑容,轻声道:
“师尊,沈枢和钱多元来了。”
叶微尘静默片刻,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
沈枢一脸惊讶地望着大变样的问剑峰峰顶,刚刚他还和钱多元在山下对峙,对方语焉不详的样子让他满头雾水。
谁知没说几句那位颇为神秘的元婴前辈容与便出现在山脚,邀请他们上峰顶稍坐片刻,言明峰主随后就到。
他自然随之而去,也就没发现身侧另一人的满脸纠结。
钱多元展开扇子,姿态是一贯的风流,但仔细观察就会发觉他扇动的频率颇为急促,眼神也闪烁个不停。
等看到那抹清冷的雪色从内殿中走出时,他更是坐立不安。
叶微尘看了眼额间冒汗的钱多元,又望了望满脸好奇、正经端坐着的沈枢:
“何事?”
沈枢眼睛一亮,连忙开口:
“师尊说师叔为我们制了灵器,我佩戴着只感灵台清明,连参悟玉简的速度都快了几分,便来感谢师叔!”
他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放在桌上,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有些是白玉京外围新鲜的吃食,有些是得趣的野闻闲书,还有几件虽灵气不显,却颇为精致的男子配饰,瞧着一堆红尘之气的东西,在这仙气飘飘的问剑峰几乎格格不入。
但叶微尘彷佛已经习惯,他挥袖便收了起来,对着沈枢点头:
“灵器随身佩戴,里面有师兄为你们三人各自刻印的卦象。”
沈枢乖巧点头。
钱多元眨了下眼睛,也从怀里掏出几个制式独特的储物之器推向叶微尘:
“峰主,此乃依兰城谢礼,段城主和宋前辈言明峰主日后若有所需,依兰城必定全力相助。”
这便是一句价值极高的承诺了。
叶微尘接过,将神识在内一扫而过,随即放到一旁:“依兰城后续如何?”
钱多元:“段城主最初很是颓废,待我们发现‘妄心’才意识到到问题所在,有了宗主送去的药物,他现在已经能保持清明,不被毒性影响了,但要根治还需不少时日。”
“我离开极北海岸时,听说段城主已在妖兽战场处得到了一份机缘,寻到了可能的突破之机。可惜依兰城与悬谷似有嫌隙,求医之路还是坎坷……”
顾庭渊听了微微挑眉,注视着叶微尘的背影若有所思。
叶微尘忽略身后有几分炽热的视线,望着脸带犹豫的钱多元:
“你似乎心有疑问?”
钱多元点头:“不知峰主可知最近南州的传闻?”
叶微尘指尖一动:“南州如何?”
钱多元斟酌了下语言:“灵康秘境中传出风声,说玄阴山此次阴傀大阵下面有一座上古仙人祭阵。”
“阵中有仙人残魂,曾留下仙法,传说可直通大道,引无上威势,不少人前往寻找,后又言说那仙法已被人取走了。”
“取走之人身着青衣,实力高强,从残存的修士口中得知,那人被玄阴山的邪物唤作叶哥哥,又是一位剑修高手,便有人提到了明烛道君。”
叶微尘摇头:“确实是我,但阵内并无什么仙法。”
沈枢懂了,也急了:
“这般算计,竟是把师叔推在风口浪尖上。”
顾庭渊回忆起什么,眸色越发冰冷,他身侧的一棵绛竹被其杀气影响,竟瞬间折断成了两截,又无声粉碎得干净。
钱多元看了眼,随即一脸惊诧:他掌握不少商行,当然能认出那是什么。
上品绛竹为极品炼器之材,硬度之高需炼器师反复煅烧,居然仅是杀气外溢,就有如此威力,看来这位和峰主关系不明的元婴道友也非常人。
也是,若是平庸之辈,峰主如何看得上呢?
他默默想着。
顾庭渊没有注意钱多元复杂的眼神,他敛下眸子藏住森冷杀意,将心中的嗜血压下去,缓缓道:
“目标怕不仅仅是师……峰主。”
叶微尘接着开口:“白玉京。”
在场都没有傻人,连稍微懵懂的沈枢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宝物功法向来为强者所有,这是约定俗成的概念。
但如果是已经高居云端的白玉京呢?
是传说中已经拥有了一份直通大道秘密的宗门,隔着半片大洲夺走了南州修士的机缘,南州诸宗又会如何看待?
其余几州势力是否会心生异样?
嫌隙的种子一旦埋下,迟早有天会生根发芽,这手段不算高明,却因为戳中了最根本的利益关系,变得有几分棘手。
众人表情各异。
一片沉默中,钱多元又想到什么突然开口:
“这事由于牵扯到峰主,并非无人反驳。”
他想了想,表情有些微妙:
“嗯……应该说,反驳的人相当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