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渊练的是一套问剑峰最基础的剑诀,声势原不大,只是给低阶弟子炼体之用。
在他手里却大开大合有万夫莫当之勇,随着剑光演化,他配合白玉京的身法以人化剑,以剑辅人,身如鹤行,剑若雷霆,携万钧破空,江海奔腾意象而来,皆被一剑破之。
站在凌霄树的叶微尘若有所思,这才明白前世为何会收下此人。
随着一部部剑法被其演化,终于到了问剑峰最为难练的“心剑”。
练此剑者需明心净性,守识海空明,见诸妄不动,与“一晌贪欢”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庭渊原先算得上游刃有余,慢慢的,他掌中剑意竟有溃散之势,剑锋越发凌厉,却开始覆上无处可藏的煞气。
凶狠残戾,暴虐肆意。
这股阴寒之力一出现就被叶微尘发觉,他暗叫不好,这人莫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事实上,顾庭渊面临的困境比他想象得更危险。
“心剑”之中,本就是自观其心,叩问真道,而顾庭渊此刻识海分裂,神魂互伤,兼之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用魔体强行伪装仙道修士,魔气与灵气在其体内愈发冲突得厉害。
牵一发动全身,这下阴差阳错竟被“心剑”引出诸多隐患。
叶微尘欲上前制住他的剑招,但顾庭渊却好似疯魔一般挣扎。
他满脸痛苦,已经完全沉浸在幻觉之中,手中再无章法。
叶微尘神色一冷,祭出苍梧飞快攻了过去。
此处为白玉京,为问剑峰,若是一个渡劫修士沦入幻象发疯,不亚于天谴之灾。
在浓重的杀意之中,他步步紧逼,与顾庭渊交手数次。
对方有时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时候又满身杀机宛如煞神,行为不可预估,更有几次把剑尖对着自身,一派疯魔,竟有仙道修士心魔入体之兆。
可魔族修炼魔心,怎么会有心魔?
被这变化打得措手不及,又无法以武力镇压,叶微尘眸光冰冷,心中已有了开启大阵的想法,却见顾庭渊原本攻过来的动作莫名一顿,任由苍梧从他肩侧穿过,钉入身后凌霄树干中。
叶微尘一愣。
顾庭渊却好像被血腥和剧痛惊醒了一瞬,他神志还有些昏乏,不甚清晰,眼中迷蒙注视着面前的白衣道君,小声道:
“师尊?”
他往前几步,剑锋穿过血肉发出撕裂锦帛般的声音,止不住的血迹混着魔气滴入地面。
叶微尘握剑的手一紧:“站住。”
顾庭渊茫然仰起头来:“师尊?”
他焦躁不安,眼神狂乱,魔气已经开始不受控制。
“师尊……”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师尊……”
我喝了好多一晌贪欢,都见不到你。
“师尊……”
我想回问剑峰。
我想回家。
他眼中照映的不再是问剑峰顶,而是满天火光,是瑰丽到极致的景色。
在幻象与现实的交缠中,他怔怔地想着:
我还能……回得去吗?
魔气愈发猖狂,叶微尘只得后退几步撑起一片结界勉强遮蔽:“顾庭渊!”
熟悉的声音让对面的人动作一缓。
顾庭渊混乱的眼神定了定,猛然抬头望着结界正中央。
那人一身白衣,宗纹染血,周身煞气环绕,皆被剑意所挡,正望向这边,喊着自己的名字。
顾庭渊顿住了,他的魔心彷佛被撕裂一样疼痛。
身侧的幻象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动:
【……再见时不要相信我说的话了。】
恍惚间有冰冷的手覆在他眼上。
【别看。】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是问剑峰?是魔渊?还是哪里?
凌霄树因为灵气和魔气的波动,落了大半花瓣在地面,又被卷起碾碎。
顾庭渊恍惚地望着满地残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苍梧被他拔出丢到一边。
他奋力一扑,将白衣道君小心拢入怀中,顺势倒入花海中。
叶微尘下意识就想一掌拍出,猛然感觉到颈间的不明湿意。
他的手一僵。
顾庭渊只是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间,没有任何情欲暧昧,像只无助的兽汲取着最安心的气息:
“师尊,师尊……”
他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好像整个世界就余下了这两个字。
他的识海还在动荡如山崩地裂,魔气却被安抚下来,唇间溢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衣仙人的衣襟。
他下意识擦了下,却不小心抹得更开了,脸上逐渐浮现出对自己的不满。
叶微尘看着他幼稚的动作,知道这人还处于混乱中。
未免事情变得更糟,引来更大的灾祸,他解开面上的白绸,鎏金色的眸子静静凝视着那双神志不清的黑眸:
“顾庭渊。”
“师尊?”
“看着我。”
顾庭渊懵懂地与那抹煌煌烈日对上。
一股清凉在识海内弥漫开,他迷迷糊糊听了才发现是问心崖的浣神录。
那抹清凉像是霜雪,像孤风,将脑海中的烦乱一一抹平,但寂灭一切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把他心里的影子也要抹去,强烈的不安侵袭着他。
顾庭渊彷佛被触动了什么,神识疯狂反扑过去,紧紧抓住那抹影子不放。
叶微尘闷哼一声皱起眉,他听着耳边人又如念经般反复念叨着那两个字,眼睛隐忍地闭了闭:“我在。”
顾庭渊迷迷糊糊:“师尊?”
“嗯。”
“…”
浣神录被完整地修炼了一遍,神识疲惫,灵气费了大半的二人昏睡过去。
*
沈枢不停把玩着掌中的玉扣,神色欣喜,旁边传来带着轻笑的声音:
“我们的大师兄看来很是喜欢这灵器啊。”
说话人摇着扇子,姿态潇洒,正是许久未见的钱多元。
沈枢把玉扣收好,正色道:“师叔所赐之物,当珍之重之。”
钱多元:“我手中有依兰城给峰主的谢礼,不知峰主可在峰上?”
沈枢回忆了一下:“师叔自回到宗门就没离开过,应当在的。”
钱多元一合扇柄就准备出发,身后的沈枢犹豫了下也收起手边的玉简跟了上去:
“我和城主一同前往吧,还未感谢师叔所赠之物。”
钱多元看着身边清秀俊朗的少年摇头晃脑:
“有问道峰大师兄相陪,多元求之不得。”
沈枢最终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二人拌着嘴,很快就来到问剑峰上,钱多元到底修为更高一些,远远就感受到些动荡的剑气。
他敲了敲扇子,喃喃道:“好像有点不对啊……”
沈枢疑惑转头看他,就见其身法遁出,很快没了背影,他一愣,下意识跟了过去。
钱多元越靠近问剑峰,越能感受到那股搏斗后的剑气遗留,他母族中有凌霄宫内宫的血脉,自小便比旁人敏锐些,靠着这种天赋不知躲过多少次暗杀,当下顾不得礼数连忙冲上峰顶。
落日余晖染尽雾霭,满地残花成海,两个白衣人坠入其中,姿态暧昧,手足相缠,衣袂相盖,如鸳鸯交颈般。
钱多元:“…………”
他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一手刷得一下展开扇面,挡住了后面气喘吁吁赶来的沈枢。
沈枢:“?”
钱多元轰人:“走走走。”
沈枢满脸迷茫:“啊?”
来不及解释什么,钱多元连忙把人推走。
他二人匆匆忙忙而来,又火急火燎离开,只留一片寂静。
没过多久,修为更高的顾庭渊先一步醒来。
他睁开眼恍惚了片刻,望了眼繁花满地的峰顶。
转而注视着怀中耗费太多神识之力还在沉睡的叶微尘,目光久久定在那淡色的唇上:
“师尊……”
他低下头去,在将要触上那抹微凉时又猛地停住。
转而小心翼翼在其眉心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