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恨意几乎要搅碎了小将军的一颗忠臣之心,可他仍是强撑着一口气,安抚了冲动得要抽剑去杀宁昭的云岚,而后告了假从行宫出发,将周边可能的村镇全都摸查了一遍。
他片刻不敢停歇,找到这里已经是第五日了。
而他告了七日的假,再过两日就是回宫的日子,他不可能再在外面无头苍蝇般地找下去了。
现在峰回路转,他终于迎来了些许希望。
“她是你的妻子。”卓大丫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这句话从旁人口中说出,秦云铮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一种掺杂着幸福的痛苦油然而生——原来,能听到这样的话,是这种感觉。
“可是,”卓大丫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她伤了头,忘记了过往,大约也记不得你是谁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醒来了吗?她……”
秦小将军的问题又多又密,几乎没有给卓大丫留出回答的时间。
卓大丫看着眼前英武俊朗的男人一瞬间变了脸色,可问出的问题一个都没有跟“记忆”有关系——他甚至都不在意他们的过往是否被她忘记,他只在意她的安危。
原来世间真的有这样深情的男人。
卓大丫将满心的苦涩深深地咽了下去,坐在马车上望着秦云铮的背影出神——秦云铮急不可待地要见云予微,但又顾及她的名节不与她同骑,她又不会骑马,于是他雇了一辆马车,甘愿为她这样一个村姑做马夫。
卓大丫心中的苦涩更甚。
紧赶慢赶,终于赶回了卓家的小屋。
那略显破败的房子,出现在秦云铮面前时,卓大丫的心中突然泛起了些许波澜,她心中涌现出无穷无尽的自卑感,有些羞于将自己拿贫贱卑微的生活展示于这个英俊的男人面前。
但秦云铮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女的心事,他一眼看见那个坐在院子里拿着药材认真同卓小丫讲解的女子——那是他心心念念、年少时便爱慕的女子!他原本认定的妻子!
眼睛一阵酸涩袭来,秦云铮翻身下马,大步冲进了院子里,却在距离云予微三步的距离之处强行停住了脚步。
云予微失忆了。
他怕吓到了她。
而云予微也察觉到了来人,她扬起脸来,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冲了进来。
他看上去陌生又熟悉,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片段闪过,却又被空白所取代。
“予微。”秦云铮强行浮出一个笑来,声音却是带了哽咽。
云予微轻轻扶住了额头,而后站起身来:“你是在叫我吗?”
“是,予微。”秦云铮的眼睛都要红了,“是我不好,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云予微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自己都要被他带得落下了眼泪来。
“我家小妹还在呢。”卓大丫走进来,如同遍扫落叶的秋风一样无情,“你们就这样杵在她勉强诉衷情?”
秦云铮顿时尴尬了起来,转脸看向卓大丫,深深地行了一礼:“还未谢过卓姑娘。”
按照现在的情况,卓大丫应该叫他拿出些真实的感谢才是,而不是这么上下嘴皮一碰的感谢。
可面对秦云铮,卓大丫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了。
她心中一阵烦闷,却又不愿在秦云铮面前自毁形象,只是低声道:“小事而已。”
“也许对姑娘而言,不过日行一善,”秦云铮又道,“对于在下而言,却如再造之恩。”
字字句句,说得都是那个女子对他的重要。
卓大丫心头更加沉闷。
秦云铮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卓大丫:“今日出来匆忙,未曾带什么贵重的东西,这里面有一千两银票,请姑娘收下,聊表谢意。”
卓大丫的心顿时颤抖了一下,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荷包,却并没有接过来,半晌,才淡淡道:“姑娘已经用珍珠谢过了。”
“卓姑娘品行高洁,自是不在意这些金银之物,可若是姑娘不收下,在下实在难以安心。”秦云铮再次道。
卓大丫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下来。
她沉默地牵着卓小丫离开,有眼力地给这二人留一些相认的时间。
小小的院子里又剩下了云予微和秦云铮。
云予微看着他满目的焦灼与伤痛,顺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碰了碰额上的伤口:“已经没事了。”
秦云铮看她不仅额头上有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脸上还有许多小擦伤,心疼难忍:“是我来晚了……”
“怎么会?”云予微安抚地朝他笑了笑,“你能找来,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不费力气。”秦云铮摇了摇头,“找你怎么能算是费力气?”
云予微望着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既然你来找我,那一定知道我是谁,你又是我的什么人呢?”
“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秦云铮的声音带着颤抖。
云予微抱歉地朝他摇了摇头。
秦云铮难以形容,此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悲痛?心疼?愧疚?好像有千百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在他的心中横冲直撞,可他卑劣地发现,自己还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竟觉得,他重新有了机会。
“你是我的妻子。”他听到自己语气平稳道,“前些日子你外出游玩,遇见了劫匪,不慎落崖,我当值回去,才发现你出了事。予微,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这才让你受了这样的大罪。”
“若是你有个好歹,我……”秦云铮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我不敢想象,我还要怎么活。”
不知道为什么,云予微潜意识里竟是直接信任了他。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情分?
云予微略思忖了片刻,看着男人悲伤得摇摇欲坠的模样,她心中的不忍终于还是战胜了警惕。她叹了口气,上前来轻轻握住了秦云铮的手,在他有些惊喜的目光中,强行忍了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温和道:“我还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