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像一张巨网,在乌云内铺开,雨势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转瞬变大,隔绝了不知多少人的指指点点。
再经不起折腾的黎予沧一瞬便被压垮。
一同倒下的,还有不便出席,一直候在轿中的温氏,三日的祈祷操劳,换来的是无力回天的死讯。
审判台的次座,尚明崖特意瞧了一眼黎项禾、宋芳思,笑得意味不明。
黎项禾先前还能强撑,在遭到切实的切肤之痛后,煞白的面容尽是悲挫,险些摇晃了身形。
宋芳思久久望着断头台,陷入沉思。
凑热闹的狐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剩余不多的兴致被这场骤雨浇没了,或抱头鼠窜,或顶上菜篮、箩筐,抱怨着四下退散。
一位远远站在最后方,一直都是静悄悄的黑衣人,早先将备好的斗笠戴上,阻隔的轻纱沾了些雨珠,不免变得清透。
慌里慌张同他擦肩碰头的几人只朦胧一眼,便窥见令他们一时觉得好似在哪见过的眉眼。
此人这一身仪姿也是怪熟悉,且同样是个怪胎,竟同方才命丧黄泉的黎莲机一样,是个一尾不露的主。
这大雨不给他们细探之机,只有一位男子冲着感觉多瞅了几眼,毫无头绪便放弃了,总不能上去摘人家斗笠。
而这黑衣怪人已因他的多加留意而紧盯上他,他也不觉尴尬,只怕这人会觉得他奇怪,便笑嘿嘿随口道:“这位小哥可真是有备无患。瞧瞧,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呢,说变天就变天,唉……苦了我们呦,也没有东西遮蔽。”
留下这几句话,他便被越砸越急,如似瓢泼一般的雨水逼得小跑离去。
刑场的观众很快走干净了,只剩几名禁军配合黎家人清理尸体与现场。
黑衣怪人浑身已淋透,却还是一直冒雨等在这。
直到黎家人带着黎莲机的尸体离开,他才直直走上断头台,完全不顾那几名禁军的眼神,弯着腰,一把将无人留意的白狗尸体抱了起来,只说了一句“我的狗,来收尸”,便头也不回地带走了。
真不知这场雨可算及时。
断头台上的血水很快冲洗不剩,都不必再派专人来清理,生前所造的孽,都将随着一死与洒尽的鲜血洗刷,就好像不可饶恕的深重罪孽也是被判了死刑的,众人所言的“死了一了百了”大抵就是如此。
黎家上下便是消沉在这样一场连绵漫长的雨中。
按常理说,若是犯了死罪办的葬礼,定从简,居多的家人巴不得选在月黑风高的无人之夜,偷埋入土,省的丢人现眼,遭人诟病。
可黎家偏要反道而行,大操大办。
据说,他们不仅要在当日披麻戴孝抬棺游城,更要在出殡下葬那天游南城三圈,要将纸钱撒得漫天漫地,遍城白雪。
果不其然,直到当日夜里,敲锣打鼓声仍不断绝,穿透毛毛细雨,经灯火万家,萦绕在南城每寸土地,每个转角……
生者开道引渡,逝者上路轮回。
黑衣人潜行于一排又一排的房屋檐顶,亦步亦趋尾随着吹奏队伍,有浓重夜色与微微细雨作掩,难以令人发觉。
撑开的梅红色油纸伞逆着风雨依在他的肩头,遮了他半边的身姿,只瞧得见长挺的腿,腰际所悬的配剑。
他的视线似乎一直都在队伍最前端的三抹白影上——男人强撑步伐稳重平缓,女人却是悲痛欲绝到搀着丫鬟才迈得开步子,而那少女,失神落魄,双目呆滞,全凭本能行进。
…………
本以为这葬礼将是青丘乐道的首闻,谁曾想,竟又生出另一起举世瞩目的要闻——萧贤昀失踪了。
消息还未流传出去时,尚明崖便亲自到萧府“探视”,确定此人已无所踪。
“人呢……”尚明崖气急,一掌拍打在正堂的卷云雕木门上,无论如何都捋不清思绪,“会是谁?”
在无人帮衬的情况下,萧贤昀已掀不起风浪,他有他把柄在手,他不敢。
首先便可排除黎项禾,此人初经丧子之痛,正为丧葬束手缚脚,即便不会一蹶不振,但也将好长一阵沉痛、哀寂。
宋芳思吗?不,也不太可能,她虽不愿轻易妥协,但今日这一审,足以看出她有所动摇,毕竟能与她互为盟友的黎项禾在此情势下,不易保持理智,已然不甚可靠,她便也不会如初般坚定,自然做不出如此极端之事。
且他们一举一动都在尚明崖监视之下,从不见他们有什么怪异之举,更不提私下会见萧贤昀,他们不可能接到头。
江家?更不可能。
江家主看似随和,其实心眼最重,他以往一向跟随多数人的意见,但在此大事上,他并不随波逐流,一直也处于观望状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得罪任何一面。
“萧贤昀,我倒要看看,你想玩什么花样!”
失踪的消息显然是谁故意放出去的,尚明崖已封锁不住。不过对他影响不大,毕竟萧家早已受他掌控,就算没有萧贤昀,萧家也是他说了算,他就不信萧贤昀要弃萧家不顾。
他正想带着侍从打道回府,却是在前院的长廊上碰见两位不速之客。
“别来无恙,尚家主。”
“尚家主,可让我们好找啊。”
尚明崖见他们风尘仆仆,“风伯,雨师,你们这是……”
风伯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黎襄命我们来寻你,叫我二人协助你寻找神狐族的幸存者。此人,就在你们青丘。”
潜伏在暗处的蒙面黑衣人偷听了全部,眸色微凉。
“怎么可能?”
“不止可能,他极有可能还是九尾天狐。”风伯答道。
雨师顿时来了精神,“黎襄那老东西可不是一直在找记忆中那位天狐?估计他们颇有渊源。可黎襄的身上除了一颗不知来历的金色的珠子,没有任何别的线索。后来,他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回忆,得到线索,也不知是不是怪他作孽太多,真是好巧不巧,赶上神狐全族清剿,死无对证。唉……一个活了至少六百年的剑灵,不死不灭,不免执念深重,也怪不得他一怒之下挑衅天界……”
讲了一堆废话后,雨师才发现自己扯得太远,砸吧下嘴,言归正传:“依黎襄所言,这位神秘天狐该是没有死,说实话,我也有些看不明白……他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而他要寻的天狐,便与这位幸存者有所牵扯……就算幸存者不是天狐,也得与他要找的天狐有莫大渊源,找到他后,总是可以挖出一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