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洞天中,踢踏的脚步声沉闷地回荡着。小白背着秦萧,以寒哀为拐,向着洞天外摸索而去。
云烈死了,狰鬼郎死了,瑶姬被送走了,蓝蓝还在外面等着,能威胁到无支祁封印的一个也没有了。以淮江大权勾连天地,重新加固了封印后,一切终于已经尘埃落定。
有些遗憾的是,被所有人视为最大威胁的无支祁,一直到最后也没有现身。不过小白深入洞天核心时,见到了他的样子。据她所说,非但没有话本神话里说得那么狰狞可怖,反而有些可爱。
像猕猴,金毛的那种,不大,跟条狗差不多。
这是小白的原话。
小白一进去,原本在睡觉的无支祁就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一直到小白加固完封印,他都没有什么反应。而且临走的时候,他还扔给她一个桃儿,问她要不要吃。
秦萧被小白背着本来已经很拘谨了,谁知道小白在走的时候,拖着他腿的一双手掐得越来越紧,他的身子也被迫越贴越紧密,一双手更是无从安放,只能垂在她的肩膀上摆动晃荡着,极力克制不要碰到某个敏感的部位。
要不是秦萧刚刚起死回生,身体一直冒虚汗,浑身发凉,恐怕光是他炽热的脸颊,就足以吸引小白的注意。也得亏他现在虚得很,要不然某个紧紧贴着小白挺翘臀部的部位只会更加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莫秦萧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道:“仔细算算无支祁都被封印几万年了,他一点不恨你?他就一点反应没有?还是说,他没认出你来?”
“咱也不知道。”小白将啃了几口的桃子递到秦萧嘴巴,感受着汁水飞溅到自己的肩头,她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过咱觉得他一定认出咱了。咱走的时候他还跟咱说了一句下次再来。”
“太寂寞了吧?”
“也许吧。不过他的封印跟咱想得不大一样,咱刚看到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呢。”
“怎么说?”
小白抬起头,却不小心和秦萧的下巴撞在一起,“哎呦”了一声后,道:“与其说那是一个封印,不如说那是一个洞天。一个很大的洞天,比龟山要大得多。咱没有细看,不过感觉上环境很古老。无支祁就生活在里面,还挺自由的。”
“自由?被封印了还能叫做自由吗?”
“或许吧。至少咱没从他身上感到一丝不满,甚至在咱去加固封印的时候,还能从他身上感到很明显的感激的气味。咱有点好奇,当年白秋练和无支祁的故事,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秦萧一边垫着下巴,一边老气横秋地说道:“历史传说毕竟是人写的嘛。经过几万年的传唱,谁说得准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呢。除了亲历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当年的真相呢。无支祁的事,恐怕就连白秋练本人都不一定知道。”
“可能吧。之后找个时间小哥你陪着咱去一趟淮江娘娘庙,看看能不能再把她叫出来。咱一定要狠狠冻她几个天,这次都怪她。”
“好好好。我帮你打下手,按住她的肩膀给你撒气。”
“好耶!”
欢呼雀跃之后,秦萧趁机几次要求想要自己走,但都被小白拒绝了,她倔强地背着他,不容拒绝地走着。气氛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正当他想找点话题时,小白打破了沉默。
“小哥,龟山的事真的都解决了吗?”
“应该吧。无支祁被封印了,云烈也死了,龙族或许有点后手,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是我们能处理得了的。傀琦收了一个徒弟,海族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就是朝廷那边或许还有点棘手,只能找常思姐她们帮忙了。”
“可咱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你想啊,咱走之前还让姜傲雪去通知圣堂,小哥你还去找单之禅帮忙。龟山洞天的时间和外界不大一样,咱们从会合开始算起,怎么说也快过了大半天了吧?换外界现在应该已经快下午,圣堂和前辈那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我怎么没感觉?话说我死了多久?变成魂魄的时候好没什么时间感。”
“呸呸呸!小哥说话真不吉利。你只是昏过去了,怎么能说死了呢!”小白空出一只手,侧着脑袋在秦萧的嘴巴上拍了几下,然后回忆道:“具体时间咱也不知道,大概有个一个时辰多一点吧?”
“一个时辰?那这样算来龟山外应该已经快傍晚了。是有点不对劲啊,按理说这么大的事,别说等来支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莫秦萧和小白不知道的是,其实在他们连夜赶往龟山的同一时刻,姜傲雪不仅把消息传递给了九州圣堂,还告知了九州几大宗门,包括山水书院、掌剑山以及九天宫。
但问题是原本传递给圣堂以及几大宗门的消息,在半路被人截胡了。截胡消息的人如今正在穷荒跟魔干仗,一边心急如焚地分神关注九州这边的现状,一边痛下杀手海扁面前那位嫉妒她身材与美貌的某个板上钉钉的女帝。
而她这么做的原因,还要再往前追溯几天。
一场在两人约会时举办的家庭会议中,几个关心则乱恨不得立刻把红绳牵上然后把事儿办了的人,明确了以莫某人提出名叫“吊桥效应”的现象为核心方针,以外在压力为把手,以内在情愫为推动,实现感情升温的计划。
按照芥某人给紫某人的解释,就是不断制造艰难威胁,再让那两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一同携手度过,以此增进两者感情,并最终实现一个大家都愿意看到的结局——把事儿给办了,婚给订了,人给绑死了。
而在这其中,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施某人为主力兼主谋,在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家伙的助力下,谋划了以龟山为舞台,以龙族为敌的一系列感情升温计划。
为了能顺利推进计划进行,以常某人和桃某人为代表的亲属团,开始了一系列演算和事先侦查工作。在确定了对手的实力和剧本的难度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秦萧和小白不知道的是,龟山有变这件事,常思比他们知道得还要早。虽然不知道把这个消息告诉常思她们的那个人的目的,但从结果来看,常思等人选择了相信,并最终按照既定的剧本开始了行动。
佯动、撤助、孤立、断援,然后逼莫秦萧和小白共同行动。在龙族和无支祁的双重威胁下,在困境中创造让感情急剧升温的机会。只有在场面控制不住时,再由她们出手干预。
一直到秦萧独自断后面对狰鬼郎龙舜天,为小白开路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在她们的掌握中。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龙族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不在预料中的云游生。
之后的一切完全脱离了她们的掌控,演变为现在的局面,是谁都没能想到的。在这一场以莫秦萧和小白为主角的棋局中,谁是赢家各执一词,但输家是谁却是一目了然的。
龙族。
仙人以天地为盘,以众生为棋子,以求私欲,以泄私愤。而未登仙者,棋子或观棋者,无外乎是。唯有龙族例外。
在这场有两手之数的仙人参与的棋局中,龙族自以为是棋手,却不料成了一颗棋子,无论是云游生还是她们,始终没有把龙族真正放在眼里过,甚至于同为棋子的乾杨,都能利用一下龙族。
云烈惨死,瑶姬叛龙,伏波生隙,龙王战唐,惹怒九天……
自以为掌握了一切的有尊灏怎么会承认,他始终都在云游生的掌心中蹦跶。他做的一切都没有逃过云游生的布局。自以为遏制九州,以大恐怖威胁九天,以决绝与云游生断绝,未曾想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显得这么可笑。
云游生之外,常思将龙族当做了试炼莫秦萧和小白的棋子,乾杨将其当做了敲打徐州的棋子。更不要提那隐藏得更深的存在,同样在利用龙族。
龙族输得最惨。
有尊灏的自大,云游生的暗算,龙族内部的不和,龙王实力的孱弱,某人以大神通提前预知……所有的一切构成了龙族眼下的结局。
可以说从一开始,龙族的失败就是注定的。他们就像砧上鱼肉,任人分食宰割,可自己却沉溺于虚幻的梦中,全然不知。
这其中云游生是最高明的棋手,作为执棋者的同时,他还自愿成为一个棋子,不断推动棋局的走向。在所有可能并存的情况下,依旧能稳定地将棋局推向自己想要的结果。
每当其余棋手自以为胜了他一手时,他往往会以超前几步甚至几十步的谋略,继续着原定的安排。甚至原本成为棋手的存在,在不知不觉中也被他变成了棋子,落在了另一局中。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纵观鸿蒙,如今有资格与云游生对弈的,并非是在场的任何一个棋手,而是变数。唯有那不受天道掌控,不受任何因素影响,由天地而生却遁于天地的变数,才能让云游生感到一丝兴奋。
而在他眼里算得上变数的,以前是一个,现在多了半个。
莫秦萧是那半个,某个死人算一个。
久违的兴奋占据了他的内心,当莫秦萧展现出远超他预料的行为与实力时,云游生沉寂千百年的心,再一次发生了悸动。从那一刻开始,他单纯想要折磨莫秦萧的想法改变了,他想要培养出一个强大的敌人,然后……
用最惬意、最痛苦、最为人不齿的方式,毁了他。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这样会让他感到心情舒畅而已,他想做,就这么做了,仅此而已。至于后果会怎么样,中间会发生什么,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考虑得失而损失快乐,那是庸人。为了快乐的结局而缜密筹谋错失过程,那是傻子。为了过程的快乐而不择手段以至达不到理想的结局,那是疯子。云游生既要过程的愉悦,也要结局的快乐,更不会考虑得失。
这是他,也是所有云游客唯一奉行的真理。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云游生下场后,常思等人会不顾一切地前去追杀他。他的存在,无论对于谁,都是一个噩梦。
哪怕是他自己,也是如此。
而除了云游生、常思等人在明面上的棋手之外,还有几个隐藏在暗处的棋手。虽然在云游生的搅和下他们不得不走到台前来,但相对其余棋手,他们却也高明不少,也要危险不少。
至少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哪怕是云游生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
这其中,给常思她们传递龙族情报的某人算一个,给秦萧扭转战局力量的他算一个,还有在关键是时刻保住了莫秦萧的祂算是一个。
此时,在秦萧和小白不知道的地方,几位藏在暗处的棋手正在对这盘棋局进行复盘,以及就如何教训云游生这个混蛋进行激烈探讨。而就在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已经摸到龟山上层的小白和秦萧,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
小白紧紧托着秦萧,两颊通红,嘴角上扬,却使劲在憋着笑意。至于莫秦萧的表情则更加有趣,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尴尬。
“那什么,小白,记得保密啊。我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
“别说了,小哥!咱什么也没看到,咱什么也不知道,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虽然小白极力否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但她在侧过脑袋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很浅,可逃不过莫秦萧的耳朵。
他嘴角忍不住直抽,春日的映山红见到了他的脸色也要自愧不如。他挣扎了两下想要下地自己行走,却被小白掐住两腿内侧的软肉,一时吃痛又不敢叫出声,只能找些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闭上眼内视体内经脉与器官,在一阵弯弯绕绕,又穿过极为数条狭隘的通道后,看到了丹田深处那一团跳动的无色火苗——那是太阳真火的火种。来自云烈。
云烈的死不仅终结了龟山内所有的阴谋诡计,还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一件事——小白的运气真的好到一种逆天的程度。
原本想要复活的云烈被她击杀后,理应随着肉身一起粉碎的储物法器却意外地保存完好,被刻意藏起来的法器还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小白面前。秉承着不要白不要,敌人的遗物就是我的战利品的原则,小白理所当然地收了下来。
然后……
谦虚地讲,她小赚了一笔。不谦虚地讲,她现在完全有资本开宗立派,并且在短时间内在一郡甚至一州范围内成为一方巨擘。
只能说龙族不愧是龙族,云烈那小小的一枚纳戒中,光就有将近三百万的灵石。除此以外还有各级法器十余件、各级丹药数十瓶、装有天材地宝的匣子十三个以及其他杂项宝物几十箱。
在短暂的震惊后,小白理直气壮地将它们全部收入囊中时,然后意外发生了。云烈死的地方,突然蹦出了四块鳞片,还没等小白反应过来,这鳞片就轰然炸开,里面记录的信息就一股脑钻进了她的脑袋里。
鳞片中记载的,是云烈修炼的几种龙族秘法,其中就囊括了二龙同珠和传生九灵体的修炼方法。
一个是四大龙族秘而不传的顶级修魂法,一个能够炼出同本体完全一致的分身的功法,其效用不言而喻。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没有二龙同珠之法,云烈在刚接触秦萧时就已经被那一剑砍死了。
至于另一个有点接近多元修炼的功法,则师承某位不可直言其名讳的强大存在,其强度完全不在前者之下。无论是平衡不同能力使其在一体中和谐共存的能力,还是强行炼化他人魂魄,汲取其力量的功效,都称得上一句顶级。
这两套功法,无论哪一个放到外界,都是足以开宗立派,确定一条道统传承的顶级功法。更不要提在它们之外,还有两个就连云烈都没有参悟的神秘功法。不过能与前两者并列,想来也弱不到哪里去。
就这还没完。本应随着云烈一起消散的太阳真火的火种以及焚海焰,也重新现身。一个个跟个痴心汉一样,跟在小白身边不肯离开,那谄媚的模样,云烈看了心碎,秦萧看了胆寒。
略作思量后,小白本想把这两个火都给秦萧留着,谁曾想焚海焰竟直接融入了寒哀之中,化作一朵火花,摇曳着红蓝相间的花瓣。就这样,小白在完全没有不情愿的前提下,不仅获得了一种威力非凡的火焰,还无师自通了数道火法。
当秦萧醒来并知道这一切后,他足足用了一刻钟才回过神来,看着小白无辜中还夹带着几分喜悦的表情,他除了无语外找不到其他能形容此刻心情的词语。
盛情难却下,秦萧被小白“胁迫”着吸收了那太阳真火的火种,然后……
某个因为刚复活孱弱至极而导致阳气不足的家伙,在真火的刺激下,秃了……
不仅仅是头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根毛“活”了下来。
现在的头发,是小白憋着笑,用法术帮他催生出来的。至于眉毛,则是用眉笔画的。至于其它地方的……估计这辈子也长不出来了。
要不是一直背着莫秦萧,恐怕小白早就笑得人仰马翻,在地上到处打滚了。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憋笑憋到肚子疼。
“小白……”
“放心……噗呲!小哥,咱会保密的……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