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将近,西北城的夜市热闹非凡。颜儒所处的客栈底下,打尖儿听书的客人越来越多。
屋内相较于外,却是连空气都稀薄了几分,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然所行之处,暗卫大都相随。即便不调用西北城里的城防,找到秦兰羲的所在,不出意外两日之内也能有消息。
只是他没想到,派出去的暗卫竟然只回来了一个。
还浑身是伤。
“启禀皇上,北面的密林之中藏有一处木屋。但对方人手众多,且密林四周机关布防严密,臣独自绕后而行,竟意外在路上见到了皇后娘娘。”
彼时,秦兰羲正被陈臣的属下架着,一路去到偏僻的木屋之中。没过多久,里面便传出她的惨叫声。
“什么?!”好不容易“将功补过”被裴然赐座的颜儒,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跳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急忙低下头冲主位作揖:“皇上,皇后娘娘此刻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请皇上不计前嫌,先救出皇后娘娘再行……处理家事。”
皇后私自离京,说难听点,就是私通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若能说成家事,就说明,裴然愿意替秦兰羲遮掩一切。
颜儒小心翼翼地抬眸,想看看他的反应。但裴然指尖把玩着茶杯,眸色沉沉,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对于秦兰羲的惨叫,他似乎过于平静,也少了几分应该有的担忧。
怎么说,秦兰羲也是他裴然唯一的皇后。他这样的神情和状态,令颜儒不禁担忧。
是否裴然知道什么内情,否则他没理由这么不紧不慢。
“我们还剩多少人?”裴然开口。
“回皇上的话,除去在您周围不得离开的暗卫,现如今西北城内只剩下臣一人。”
木屋的机关术着实厉害,也是他们事先未曾防范,活活是用人命探测出来的。
就在此时,门外却传来金桥的怒喝。
“再他妈乱动,现在就将你五马分尸!我看你还有没有本事等到你主子来救你!”
身后的屋门骤然被人踹开,夜色催更,秋风带着凉意闯入。
颜儒定睛一看,那被抓着后领丢进来的,可不正是方草?
“看什么看!跪下!”金桥抬脚一踹,方草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仰头和颜儒对视的刹那,二人均是一愣。
瞬间,颜儒心头寒意层层叠叠而上,几乎将他淹没。
当初裴然让他如实相告,他只言片语的挑拣着,就说秦兰羲偷偷出宫,对于方草的事情可谓只字不提。
转头之际,对上裴然挑眉中略有探寻的目光,颜儒哪里还敢犹豫,双膝一软直接跪地。
他一介医官,眼界再高又哪里能想到,裴然竟一早便掌控全局?
事已至此,裴然根本无需再多问,他眸色淡淡从颜儒身上掠过,看向金桥:“可有所获?”
“皇上英明。”金桥越过颜儒,径直走向裴然掏出一封信:“这是从方草身上搜查出来还未寄出去的信封。看来皇后娘娘一直在留意森王的动向,如今是得到消息才赶来西北……”
裴然垂眸拆信时,颜儒额头冷汗直冒。
他起先的猜测是秦兰羲和方草私奔,谁料到,这里面竟还牵连出裴洚云。好歹是顶着一头花白色头发的年岁,秦兰羲情蛊骤解,后又放出方草追寻裴洚云之踪迹……
如此种种,颜儒哪里猜不到帮她解蛊的人是谁?
怕就怕,他能猜到,裴然……未必不能想到这一层。颜儒的后背早已湿透,他将头颅放得极低,努力压低存在感。
“怎么就你回来了?”金桥一身泥土夹血的暗卫,皱眉:“其他人呢?”
暗卫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然而当他说“听到皇后的惨叫声”时,方草立刻冲上前抓着他的胳膊。
“你说皇后怎么了?!”
瞧人激动的模样,金桥余光下意识地朝裴然瞧去。果不其然,已然是雷霆万钧的阴云笼罩。
“要你多嘴多舌!”金桥毫不犹豫地上前,一脚踹在方草身上。他脚步移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方草的视线,也挡住了裴然。
他刚想告诫他,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别表现得太在乎秦兰羲。这个节骨眼上,一切风吹草动在裴然的眼里,都会被无限放大。
世人都说女人的嫉妒心可怕,但男人若是有心,却未必就比女人慈悲。
可谁知,不等他用眼神示意,方草竟马不停蹄地跪爬着到裴然脚边,连连磕头:“皇上明鉴!皇后娘娘所作所为,皆是想替您铲除森王这个祸患!她对您的真心日月可鉴!”
“请皇上开恩,准许臣前去营救皇后娘娘!不死不归!”
方草还未言罢,顶着脑袋上的头颅一下一下砸在粗糙的木地板上,直至血肉模糊。
颜儒闻言,俯首在地的头忍不住侧向方草,心中咆哮如雷。
这人是真的蠢啊!!!
现在在裴然面前表达自己对秦兰羲的忠心,岂止是在火上浇油,简直愚不可及!
金桥只觉得脑仁都疼,他转身,看着裴然晦暗不明的脸色沉吟片刻:“皇上,臣以为事急从权。”
“皇后娘娘到底贵为一国之母,且如今在百姓间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她为国祈福在前,救驾在后。何况扬州城下娘娘立下战功赫赫,当初更是有万名请愿书呈上……”
金桥说的这些,裴然焉能不知?
皇家颜面,比什么都要紧。即便秦兰羲有千万个不是,裴然身为皇帝,却不能不将实情全盘压下。
再大的事情,都是家事。
裴然明明清楚这个道理,可他现在的心情被嫉妒、被不解、被愤怒全部占据。
满脑子,都她孤身策马离开皇宫,朝着裴洚云的方向奔赴的身影。
话到这份上,裴然依旧端坐在椅子上,不见动容。金桥也感到有几分无可奈何,可谁知不等他找好措辞,颜儒眼珠子一转,扬起头作揖。
“皇上恕罪,臣说句难听的。之前皇后娘娘中蛊,皇上要为大局考虑,自然不可能以身相救。”
听到这话,裴然抬了一眼,眸色沉沉地开口:“你在替皇后,责怪朕?”
“臣不敢。”颜儒背脊笔直,面不改色地道:“臣只知道,皇后娘娘作为一介女子,被这样下贱的手段牵连不说,皇上在她日夜煎熬的时候,又不能陪伴在她身侧,焉能不难过?”
裴然垂眸,手里把玩着的茶杯停顿住。
他要离开继续巡城时,她表现出来的是那样理解和包容。裴然承认,当时他确实有想逃避的想法。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却忘记了,秦兰羲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大度地表示理解他作为皇上的不易。
见他似有沉思前事的模样,颜儒借力打力:“臣斗胆猜测,想皇上当初力排群臣众议,以全副皇后仪仗迎娶娘娘时,或许也曾在心中立誓……”
“必然要护她,此生无虞。”
裴然眼眸一颤,手里的茶杯被抓得崩出一道裂痕。
是啊,她当初身披凤袍朝他跑来的时候,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又哪里能想得到,后来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却被自己的夫君铁血无情的丢在坤宁宫,险些丧命。
颜儒当然知道这番话风险极大。也许他根本来不及等到秦兰羲活着回来,便会被裴然怒火枭首。
但此时此刻,已然顾不得这许多。
多耽误一刻,耽误的就是秦兰羲的命。
寂静的屋子里,良久,裴然才开口:“金桥。”
“臣在。”
“命西北城城主即刻过来见朕。”
“是!”
“慢着。”
裴然站起身,抬眸之际,一双桃花眼里俨然是破罐破摔的决然:“让他召集西北城所有士兵,即刻前往郊外密林……”
“救出皇后。”
这一刻,金桥认为裴然是冲动的。
秦兰羲的情况确实是当务之急,但那密林中的人,显然便是裴洚云所在的地方。
若是让西北城的士兵大举包围,人多口杂,裴洚云尚且存活于世的消息怕是瞒不住。
但他很快从裴然的眼神中明白过来。
明令是救出皇后,那杀了裴洚云,是因为他绑架皇后。一箭双雕,实在是意外之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