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看他的眼神只有两种,不知他者,将他当做佛子,眼中皆是敬畏和崇拜,知他者,将他当做病人,眼中皆是怜悯和担忧,他很不喜欢别人可怜他,包括他的父亲,南图的王室子弟......同他相处时,只剩满室的期期艾艾,好像他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唯独凤九卿,看他的眼中从未有过怜悯,时时刻刻都在笑,会同他说开心的事,就像冬日里太阳,明亮而又温暖,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
“怎么样,我弹的还不错吧。”凤九卿得意的挑起了眉毛,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阿弥陀佛,凤施主果然才貌双绝,琴音一流。”
这番奉承的话,若是从凤梧皇室子弟的口中说出来,她只当是虚情假意,若是聪慧嘛......肯定是真的。
“大师谬赞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凤九卿将琴还给聪慧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对了,聪慧大师可喜欢放风筝?”
“我今日下山,买了两个风筝,正值秋高气爽,明日我们在寺庙中放风筝可好?”
“啊?”聪慧一愣,寺庙中放风筝,这怎么可行?此地是威严之所,莫说放风筝,就连笑也得用手帕遮掩着,不然会落下一个扰乱清净的坏名。
再说,主持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聪慧心中有些失望,凤施主主动相邀,但他却无法满足凤施主小小的心愿,只能留下遗憾......
但千算万算,聪慧没有算到凤九卿的魅力太大,或者说是财力太大。
广化寺主持站在佛堂外,看着僧舍上空飘飞的两只风筝,无奈的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不想答应,但无法,凤施主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聪慧性子一向清冷,无法像凤九卿那样开怀大笑,在小小的庭院中,也能玩的活蹦乱跳,但他脸上的笑一直没有变过。
他定定的看着凤九卿脸上开心的笑容,时间仿佛再这一刻静止,四周的房舍变成了草地,艳阳高照,他们二人欢快的奔跑在草地上,互相追逐,真想变成风筝,在空中自由翱翔,同他身边的人一样......
聪慧手笨的很,只是稍稍出神,竟然没有控制好风筝,让两股线缠绕到了一块,两只风筝不小心给掉在屋顶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僧去拿回来。”
凤九卿一把拉住了他,“你不用事事都觉着抱歉,只是风筝而已,又不是打翻了天神的宝物,必须接受惩罚。”聪慧好歹也是镇国将军府世子,虽然有病,但也不用活的这么谨小慎微吧,前两日,她看见聪慧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竟然坐在树下惆怅了半个时辰,足足念了十遍超度经。
以前只当深闺怨妇是句话,如今可算是亲眼见到了,凤九卿暗中发誓,一定要改变聪慧这个性子。
“等着,我去捡回来。”她吩咐下人送来一把梯子,二话不说爬上了房梁,正要捡风筝的时候,凤九卿无意看见了隔壁僧舍外站着一对男女,她目光一亮,立马趴下,这难道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有情人背着父母来到寺庙私相授受的情景。
“凤施主???”聪慧还以为凤施主有些站不稳,一脸担忧的喊了一声。
凤九卿回过头来,冲着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又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上来,她发现了了不得的事。
树冠中隐藏的暗卫:“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下去阻止世子?”
“阻止他做什么?这么低的屋顶,即便从上面掉下来也摔不断腿,别多事了。”
暗卫二拍了拍隔壁暗卫三的肩头,示意他们去看。
聪慧还说要自己去捡风筝,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双手扶着梯子,颤颤悠悠的一步步往上爬,两只脚抖得就像筛糠,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爬到了只有一丈高的屋顶上,还得凤九卿去扶他。
“凤施主,此处危险,我们还是快些下去吧。”聪慧心有余悸的说了一句,双手紧紧扒着屋脊,面色有些白。
凤九卿皱了皱眉头,将他的头按下,好戏还没开始呢,着急什么。
“别说话,你听!!!”
隔壁僧舍庭院中,站着一男一女,二人目光纠缠,眼底柔情款款拉出了丝线,若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只怕就要抱在一块了。
“是平远侯府的世子。”
“哦?大师还认识啊?”
聪慧没有回答,双眸中有些疑惑,他在此处做什么?
平远侯府世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声音温柔似水,“王姑娘,为了你......我拒绝家中安排的婚事,主动放弃当凤梧公主的夫婿,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放弃了荣华富贵,大好的姻缘......”
“如今,你还不肯接受我的心意吗?”
凤九卿瞬间黑了脸,没想到,吃人八卦吃到了自己身上,什么叫“主动放弃当凤梧公主的夫婿?”这平远侯府世子是不是脑子有病?想当她夫婿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参宴名册厚的她都有些拿不动,此人算是老几?
聪慧一向不喜欢背后议论他人,更不会这般大胆放肆的偷听别人说话,但听到平远侯府世子这般说,他心中着实有些不忿,生平第一次吐槽了一句,“即便无忧公主再缺夫婿,也不该看上他。”
凤九卿:“......”还不如不说。
聪慧不仅说了,还等着身旁的凤九卿附和,可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凤九卿出声,他不由得侧身去看,但却忘了此刻的两人紧紧的挨着,彼此脸颊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
转过了头......鼻尖也无可避免的擦过凤九卿的脸颊,聪慧愣在了原地,脸上瞬间升起一抹绯红......一股清幽的香气袭来,让他的心瞬间慌了。
可念头一转,他便压制住了心中的悸动,他们二人都是男子,他慌什么!
凤......施主的皮肤可真白啊,柔软到吹弹可破,五官也是精美到无可挑剔,聪慧不知怎么想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后又见到凤九卿脸上沾了一点土,便伸出手去,用手背替她轻轻擦去了土。
凤九卿缓缓的转过了身子,就像见鬼了一样看着聪慧,他这是在做什么?
“呃,施主的脸颊上沾到了土。”
“不过你放心,小僧已经替你擦干净了。”聪慧的眼神很纯洁,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倒是让凤九卿觉着自己多虑了,她此刻是个男人,万不能在聪慧面前露出女子的姿态,让他看出些什么
“那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起转过头去,继续偷窥。
王小姐伸出了手,眼底有些动容,似要接过玉佩答应平远侯府世子的心意。
“那我入你府中,是当妾还是正室夫人......”
聪慧小声解释道:“他不是不想去参加无忧公主的选婚宴,而是早已娶亲,没有那个资格!”
凤九卿心中一惊,什么?早已娶亲,那此人是在骗那个姓王的姑娘,好一个花花公子,这还了得?她要不要去揭穿这个浪荡公子的面具。
语不惊人死不休,聪慧又解释道:“平远侯府世子名声在外,放浪不羁,这位王小姐我虽然没有见过,但看衣着打扮想来是南图人,她若是南图人,不可能不知道平远侯府世子已经娶亲,还有几房妾室......看来是心中另有打算。”
凤九卿心中的某种东西在顷刻间破碎了,她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心中对于男女之事的认知,早已被倾倒颠覆,她看过不少男女情爱的话本子,可那话本子上写着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结局,无一例外。
而且她的父皇只有母后一人,父皇为她招夫,也事也定下了“尚未成婚”的首要条件,她从没有想过,女子怎能容纳丈夫的房中有别的女人,也从未想过,明知别人已娶还要眼巴巴的赶着去嫁。
“那我入你府中,是当妾还是正室夫人......”平远侯府世子听到此话时,面色显然犹豫了,王小姐虽然长相貌美,但家世和更方面太差,只是个庶女,又怎配当他的妻?许个妾的名分,已经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
但此话,王公子不会说出口,只能在心中贬低一下,他定了定神,认认真真的看着王小姐,继续装作情深已许的模样,“王姑娘,你也知道,侯门将相,勋贵世家的子弟,从来都容不得自己做主。”
他苦笑了一声,神色有些挣扎和无力,对天发誓道:“我虽然有妻,但同她没有半分感情,我只喜欢你一人。”
“你若信我,便跟我回府,待我日后考取功名,承袭了爵位,有了做主的权利,定会休妻,给你一个正室的名分......”
平远侯府世子长相本就不俗,再加上他巧言令色,彻底打消了王小姐心中的顾虑,后者咬着红唇,最终接过了那枚玉佩。
凤九卿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平远侯府世子一把拽过了王小姐,搂着她的腰,大白日的,将她一步步带入了僧房中。
“他们进屋关门,准备作甚?”
聪慧摇了摇头,“阿弥陀佛,小僧也不知,大概是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他是怎么做到一脸平静说出这种话的,凤九卿心中对聪慧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但又害怕王小姐清白被玷污,有些着急,“我们要不要去阻止他?”
“还是不要去了,此处是佛教圣地,若他们二人的事被撞破,平远侯府世子还好说,只怕王小姐只有死路一条。”
“小僧会告知守山师兄,再也不要放平远侯府世子进来。”
聪慧的话音听不出任何感情,但凤九卿能从他的脸上中见到气愤、悲哀的神色,聪慧是举世闻名的佛子,此处又是他自幼出家的寺庙,他又怎能容忍平远侯府世子二人,在佛主的眼皮子底下行苟且之事,但他为了王小姐的性命,选择了隐忍不言。
她是想让聪慧开心,才叫他看这一出好戏,没想到弄巧成拙。
“对不起啊,早知道不该叫你上来的。”玷污了佛子的心。
“与你无关,小僧看不见,不代表他们没有做。”况且此事也屡见不鲜,他幼时还不曾像这般心如止水,一心念佛,偶尔也会好奇,听师兄们说一些公子和小姐的秘闻,许是听多了,心中对男女感情便再也生不出一丝好奇之心,觉着这感情二字是洪水猛兽,无外乎是互相欺骗着过日子。
两人回到了屋子里,聪慧不似以往拿出佛经,反而语重心长的拉过凤九卿的手。
“凤施主,你是天下不可多得的俊杰,日后寻亲,定要找一个一心待你之人,也定不能同那平远侯府世子一般......”像他这般温暖善良的人,也不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凤施主和他不同,他此生已许佛,不会在动凡心,只是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知己,心中总是想为他考虑一二。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聪慧从西天掉入凡尘了?居然会对他的姻缘感兴趣,这是不是犯了戒律。
凤九卿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其实,我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这下,轮到聪慧吃惊了,他上下打量了凤九卿一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逃婚出来的。
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很玄妙,“施主是对未婚妻子不满意?”
“还说不到满意不满意的份上。”凤九卿支着下巴,看向窗外,“只是无法同一个没有感情,甚至没见过面的人成婚。”
凤一、凤二、凤三,“......”
她话音一转,将问题抛给了聪慧,“若大师不是广化寺的佛子,只是南图国的一个勋贵公子,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