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的南洲已正式入冬。
这南方的寒冷就似那小娘们的嫩手,又冷,又拒绝不了。
城里那些每日需出门行商的百姓都要起的晚一些。
而城外那些官道上,更是人迹罕至。
南洲就是这样,虽然城与城之间贸易不断。
可只要一到冬天,那些嗜钱如命的商队老板也会放缓来往的次数。
至于江湖侠客虽有修为在身,可这到了冬季,也都喜欢找个就近的县城包个客栈,再叫上一个姑娘,每日暖玉温软,卧床不起。
呼玟道是南洲州城前往临渊府的官道。
前几个月天气还未冷之时,官道上也是来往商人络绎不绝。
不过如今倒是冷清的就像这天气一般,寻常人要是赶个夜路,一夜估计都碰不到个生人。
还早此时还是天光刚启。
呼玟道上
一辆看起来除了宽大一些,别处都普普通通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马车前方赶马之人是一位皮肤有些稍黑,绑着一根白头巾的汉子。
这汉子一看平日就经常下地干活,身体精壮的很,这么冷的天打着个光膀子,丝毫不受寒冷的影响。
这要让那些村里的姑娘们看到了,当天怕就要让自家爹爹将人绑来做汉子。
马车内,一位妆容精致,一身红绒,身段傲人的女子玉口轻启,她语气略带一丝担忧的说道:
“刚才为何不强行将那孩子绑上车,这么冷的天,万一冻死在路上怎么办。”
听到女子的担忧,她身旁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九,相貌普通的年轻人捏着一块玉佩,淡淡的说道:
“那孩子的眼神就跟守着自家地盘的幼虎一般,如果强行绑上来,反而会适得其反。”
“而且你看那孩子一直护着怀里的东西,眼神警惕,我用神识查探了,只是一包草药。”
“他穿的破破烂烂,还护着那包草药,这么冷的天身体一丝颤抖都没有,性子这般强的孩子,你觉得我们用强会得到什么结果?”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
“也不知道那孩子脸上的巴掌是被谁打的,真下得了手,右脸比左脸肿的快有两倍大了。”
“那就让他那般冻死?”红衣女子没有被身旁男子说服,然后反驳着。
男子将手中玉佩挂回腰间,轻声说着:
“冻不死的,那孩子的眼神,和回答我时候那毫不犹豫指的方向,他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
掀开马车的窗帘,男子将手伸出去感受着外面的寒气,脸色突然一怔,随即又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这么巧,而且也不应该如此。”
...................
其实对八岁之前的王麟安来说,虽然他懂事较早,可长年遭受疼痛的折磨,他的脾气并不算好。
除了自己的亲人,对府中下人甚至有些爱闹小性子。
要不是身旁有王寒秋和李玉二人管着,这些年王府不知道得冤死多少下人。
让他真正懂的珍惜府里之人的契机,还是十年前。
是十年前那个晚上,那位挡在他身前,说自己还想回去看看家,然后死在他眼前暗卫,让他发生了转变。
世间与王府有旧或则有仇的人都知道。
齐天王府的威势不仅仅在于那四十万的血虎军,更在于那八千暗卫。
世人都以为当年一战,王虎的暗卫全部死尽。
其实这些暗卫真正死尽的时候,还是十年前王府遭遇的那场刺杀。
那场刺杀王府仅存的那些暗卫为了保护王麟安,全部死于那个北蛮刺客的手里。
王麟安记得那个夜晚。
王虎抱着惊慌失措的自己,来到万书阁的第九层,打开了一本厚厚的书册。
“麟安啊,你记住,这本书册上的名字,就是父亲那八千暗卫每个人之名。”
“他们不似血虎军那般光明正大,他们这些年为了王府做了不少不可见光的事,所以他们死后家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记得父亲那天晚上,让自己好好记住这八千个名字,还说道:
“不是我王虎的儿子才是人,别的家的儿子一样是爹妈生的。”
“他们可以死,可不能被忘记,更不能被自己保护的人忘记。”
王麟安当时在父亲口中也得知了那个死在自己面前之人的名字,他也在书册中找到了对方的信息。
从那晚之后,八岁的他,开始为王府组织暗卫,领头人,正是阎老。
....................
“呼呼呼.....”
顶着寒冬,好不容从镇上走回来的张不争此刻气喘吁吁。
冰冷刺骨的寒冬并没有因为他那瘦弱身体而有一丝留情,此时他整个人颤抖不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彷佛失去知觉一般。
他看着村口的大门,整个人如临大敌。
张不争猛吸一口凉气然后憋住,强迫着让自己身体停止颤抖,然后又揉了揉自己的脸,在感觉自己的表情有些凶恶之后,便开始走向大门。
走的时候,他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面馍,眼里满满的心疼。
他倒不是心疼这个白面馍,而是心疼买这个馍的钱。
身体瘦小的他声音也有些沙哑,呢喃的说了一句:
“娘都吃不到这么好的馍,可便宜了那些畜生。”
没办法,为了让自己顺利回家,他不得不忍痛用自己捡了一周的牛粪,然后又花了整整一天才拖到镇上卖的钱,在替母亲拿了药之后,用仅剩的那一点买了这个白面馍。
张不争手里拿着白面馍,在走到村里那几根破木头绑起来的大门下时,换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憋着。
只是当他刚踏入门口,突然几个小孩从前面的草垛跳了出来。
只见一共五个穿的比张不争稍微要厚实一些的孩子将他围了起来。
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胖,也是五人当中最壮的孩子看着张不争说道:
“张不争,去镇上买了什么好吃的,还不拿出来孝敬一下你小爷爷。”
说完便伸手看着张不争。
看着眼前这个块头快有自己两倍的胖子,张不争脸上恶狠狠的,可还是将自己的白面馍放到了对方的手中,然后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洪小胖,我没钱,就买了这么一个馍,我给你,你放我回家。”
他声音颤抖倒不是怕,而是因为一说话就泄气了,没有那口气憋着,整个人又有些颤抖起来。
叫洪小胖的小男孩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同龄人冷的发抖就同情他,反而是拿起白面馍啃了一口之后,大声说道:
“你骗人,我早上看着你拖着那么大一袋牛粪出去,怎么也得买二十个馍。”
说着一把将张不争推到在地上。
“说,你是不是在路上把馍都吃了,好啊张不争,往我洪小胖当你是兄弟,你居然背着兄弟享福。”
张不争本来瘦弱的身体被洪小胖一推,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同时胸口一包四四方方,用油纸袋包着的包裹也露了出来。
没办法,他那淡薄的衣服上本就坑坑洞洞的,完全遮不住那个油纸包裹。
这一幕也让洪小胖看到了,他大叫到:
“兄弟们看,张不争怀里那个油纸包里肯定是烧鹅,我爹给我买过,我知道。”
一旁一个眼睛细小看起来有些猴精的小男孩也跟着迎合到:
“就是就是,我今年过生日的时候我娘也给我在镇上买了烧鹅,就是这种油纸包的。”
说完就指着张不争喊道:
“兄弟们,抢烧鹅。”
张不争听到他们的话,本来颤抖的身体也不抖了,此时他一脸着急,这那是什么烧鹅,明明是他给母亲买的草药。
他知道眼前这群同龄人的性子,让他们拿到草药,肯定是要撕开看一下的,到时候撒的到处都是,那他辛辛苦苦一周的努力就白费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娘亲再不喝药,可能就要离他而去了。
想到这里,他翻了个身,将草药护在身下,整个人趴在地上,嘴里大喊到:
“不是烧鹅,这是我给我娘买的药,不是烧鹅。”
可真的就如他所想的那样,洪小胖这群孩子可不管是草药还是烧鹅,他们玩性大发,此时必须要将那个油纸包抢过来打开看看才行。
一时间几个孩子冲上去就对着地上的张不争开始撕扯。
撕拉....
没几下,张不争本来就淡薄的衣服被撕成碎片,不过好在他丝丝的将草药护在身下。
陈小胖几人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几人看着半天扯不开张不争的手,便急了。
只见洪小胖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别的孩子也是如此。
在他们猛烈的殴打下,张不争一个没稳住,被踹了开来。
然后那个猴精的瘦子一把就将地上的油纸包抓了起来。
“不要!!!”
看着草药被抢走,张不争瘦小的身体大声的吼道。
可惜....
撕拉...
只见一道撕扯声想起,张不争看到自己给母亲买的草药一瞬间便撒了一半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那个小猴子力气不大,油纸包只撕开了一个口子,并未被彻底撕成两半。
而一群孩子看到真的是草药后,纷纷都晦气的离小猴子老远。
看着朋友都离得自己远远的,小猴子似被羞辱一样,他涨红着脸气愤的吼道:
“拿去吧你,没爹的杂种。”
说完就将那半包草药砸在张不争的脸上。
地上,张不争看着草药向自己砸来,连忙用手接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被撕开的口子朝着上方 ,整个人又趴在地上,将地上那些白色草药还能用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捧到油纸包里。
期间,他甚至都不知道洪小胖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也忘了自己身上那些刚才被踹的地方疼不疼。
直到他反复一点一点的捏起地上的草药,觉得下面已经混进了沙子,不能再用之后,张不争才艰难的将自己撑了起来。
可能因为爬的太久,又加上本来就营养不良,他刚起身便感觉眼前一暗,整个人像是要昏过去一般。
不过他虽然感觉眼前一黑,可手中还是紧紧的将药包抱在怀里,然后又摸了摸自己本来就肿,刚才又被踹了两脚的右脸。
“嘶....”
强烈的疼痛似他精神了起来,他连忙看了一眼怀里的药包。
“少了三分之一......”
看着草药被毁了那么多,张不争眼眶一红,不过他很快就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
“不哭不哭,哭多了就饿,饿了娘知道了就会不吃饭,让我吃。”
他强行给自己打气,然后一瘸一拐的向着自己的家走去。
.....
几分钟后,一瘸一拐的张不争终于到了自己家的屋外。
只见眼前一个破旧的茅草小屋,门口连个破木头做的围栏都没有,四周光秃秃的。
可看到小屋的时候,张不争却眼里浮现出一丝高兴。
他将药包拿好,然后使劲的踹了踹自己腿,又试着踩了两下,觉得没那么痛之后,便大步的推开破旧的木门走了进去。
“娘!!我回来啦。”
“药也买到啦!”
只见小茅草屋内的正中央放在一张像床一样的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女人。
她在听到张不争的声音后,本来紧闭的眼镜缓缓睁开,用那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巴说道:
“不正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艰难的伸出手对张不争招了招。
看着母亲招手,张不争连忙跑到木板前蹲着,然后将自己的头伸到了母亲的面前。
张母看着张不争那高高肿起的右脸,她一瞬间便猜到这是谁打的。
也知道了自家儿子去做了什么。
只见张母将自己的脑袋贴着张不争,嘴里呢喃到:
“辛苦你了,辛苦你了,不正,是娘没用。”
“你的衣服又被陈小胖他们撕坏了吗?”
“等天气好一点,你扶着娘, 娘去给他们父母打个招呼,让他们别再欺负你了。”
听到娘亲的话,张不争站了起来,他佯装有些生气的说道:
“娘,我才不辛苦呢,衣服是我拖牛粪的时候掉里面了,我嫌太脏了,所以扔了。”
说着又从自己烂着破洞的裤子里掏出了半个白面馍,对着自己娘亲一脸高兴的说道:
“而且娘亲你看,我还买了个白面馍吃了,不过我吃了一半,给娘亲留了一半。”
说着便将刚才陈小胖打他的时候落在地上的半个白面馍递给了母亲。
至于上面的灰尘,他回来的路上早就一点一点的弄干净了,脏的地方他都用口水将其弄化了之后拧来吃掉了。
听着儿子的话,张母信了一些,她接过白面馍,然后对着自家儿子说道:
“我们不争真有出息了,还知道给娘亲带白面馍回来。”
“可娘这会儿有点困,不争你先给娘熬药好不好。”
听到娘亲的话,张不争连忙点头。
他最怕的就是娘亲睡着,因为他怕娘亲那天一睡着,就不醒过来了。
所以每次娘亲睡觉他都要在床前守着。
这次他去镇上,最担心的也是这件事。
不过好在顺利回来啦,娘亲也没事,虽然药洒了三分之一,可还有那么多,大不了明天开始自己更努力一点,多捡点牛粪。
天气冷了就没人和他抢牛粪咯。
想到这里,张不争心里泛起一丝开心,绝对明天又更有希望了,他整个人横着蹲在了一旁的火堆前,然后迅速转身,不让娘亲发现自己胸前的药包有一道缺口。
看着儿子蹲在地上给自己熬药,张母正准备将手中的白面馍藏到自己破旧又薄的被子下。
突然,她看见白面馍被撕开的一处有个黑点,她仔细看了看,发现一小团泥沙藏在里面。
她愣了一下,缓缓转身过背着自己儿子,将馍藏在了怀里,眼眶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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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