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东方忱被她下了蛊。
那蛊是乌潮崖养得,名为“中害蛊”,中了这种蛊毒后,东方忱出现了“神昏,性躁、目见邪鬼形、耳闻邪鬼声、如犯大罪,如遇恶敌,有时便会产生自尽的念头”,这些症状。
不懂蛊的人,以为他是走火入魔,赫连菲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赫连菲给东方忱下了五石散,催化加重了东方忱体内的蛊毒,于今日让东方忱疯魔之下自杀,自己废了自己全身的武功。
武林高手的运功是利用自身的内功和真气,治疗人决战后遗留在身体中的创伤、毒伤,所以对逼出东方忱体内的蛊毒,也有一定的效果。
容嫣计划的是等运功结束后,东方忱体内还残留一部分蛊毒,她会按照乌潮崖给的解蛊之法,以治伤的方式给东方忱喝药汤,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
从始至终所有人包括东方忱自己,都会误以为他是走火入魔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几个武林高手撑不住收了掌。
而东方忱身子往前倒去,同时一口血吐了出来。
起初提出运功疗伤的那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摇着头惋惜道:“他的性命是保住了,但,一身高深的武功这辈子都无法恢复过来了。”
容嫣眼眶微红,在东方忱睁眼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她眼里的心疼。
下一秒她忽然倒下去,陷入了昏迷。
东方忱面色一变,没恢复体力,他趴着过去,伸出胳膊垫住了倒下去的容嫣。
容嫣睡了很长的一觉,赫连祁始终没出现,那几天里是东方忱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不眠不休地守在容嫣的床榻前。
偶尔他还会体力不支昏迷过去,就趴在床畔,等醒来后继续守着容嫣。
这天温语柔和乌潮崖过来时,温语柔递了一碗药膳给东方忱,劝了一句,“东方阁主吃几口吧,再这样下去,怕是容公子还没醒来,你就先倒下了。”
东方忱眼下一片乌青之色,那眸底却是赤红的,翻涌着湿润,泪水始终未落下来。
他听了温语柔这话后,目光不离床上的容嫣一瞬,接了碗来,跪坐在床榻旁,慢慢吃着药膳。
药膳的味道应该很好,他冒充温语柔的夫君时,温语柔亲手给他做过很多食物吃。
可这一刻,他却一点味道都没品出来,吃东西只是为了保持体力,好继续照顾容峥鸣。
温语柔看到了东方忱和容峥鸣两人至死不渝的爱情,心里动容不已,端了温水来到床榻前,浸湿帕子给容峥鸣擦脸和手。
东方忱见状立刻狼吞虎咽吃完了一碗药膳,接过帕子,他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凑过去给容嫣擦脸。
这时,容嫣慢慢睁开眼。
东方忱的动作猛地僵住,那一瞬间喉咙哽咽,动了动薄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蓦地别开脸,一滴泪滚落而出,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东方忱才转过来,嗓音嘶哑地问了一句,“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容嫣抬了抬自己的手,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平日柔软绯红的唇瓣泛白,干裂,艰难地开口问:“我怎么了?”
“你应该问你自己!我真想一个大耳刮子呼过去!”乌潮崖的毒被赫连祁解了,这几天他恢复过来,人已经能正常行走了。
他来到容嫣身边,又怒又痛,红着眼,“你知道不知道,你为了救东方忱,一身武功全都搭进去了!你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
容嫣愣了片刻,继而抬手挥过去一掌。
以前她能隔空劈断一张桌子,但此刻,她被东方忱握住手腕时,东方忱把脸送上前。
她挥过去的一巴掌,没对东方忱的脸造成丝毫损伤。
她废了,她真的废了,连人的脸都打不伤,容嫣许久没反应过来。
武功尽失,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重创,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失魂落魄。
“没关系,没打伤我替你打。”东方忱拿着容嫣的手,用了一些力,“啪啪”在他脸上甩了好几个巴掌。
容嫣看到那红痕,终于回过神,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几人,“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那声音里明显带着哭泣,纤瘦的肩背在颤抖。
“峥鸣,你不要这样。”东方忱心如刀绞,抬手触碰容嫣的肩膀,充满了小心翼翼,要把容嫣扳回来,却不舍得用力,只抚着容嫣的头发,嘶哑的嗓音里透着哽咽。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我应该一早就听你的,不练那本武功秘籍,要是我没有走火入魔,你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散尽自己毕生所学……”
他没想到容峥鸣为了他,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容峥鸣难道不知道一旦出了意外,她自己的命都会赔进去吗?
她知道的,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救他,容峥鸣也喜欢他啊。
他当时怎么会因为江箬瑄的话,而怀疑容峥鸣?
容峥鸣这么喜欢他,他却试探容峥鸣,他真是该死。
容嫣忽然转了过来,那眼中的泪已经化成了担忧,“你当时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自毁了武功,现在你恢复过来没有?”
“没有。”东方忱摇头。
换作以前,这对他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容峥鸣为了救他武功尽失,他玩火自焚不说,还害了容峥鸣。
他不为自己痛心,只担忧自己喜欢的容峥鸣,自责、愧疚又心疼,恨不得倾尽自己的一切补偿容峥鸣。
可容峥鸣要什么呢?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最需要的就是武功。
如果他还有武功,他可以将自己全部的武功传给容峥鸣,但他没有了。
他拿什么来补偿容峥鸣?
“阁主没事就好。”容嫣虽然这么安慰东方忱,极力遮掩,对自己为了救东方忱而武功尽失一事毫不在意,但她的双眸却没了往日的光彩,平日飞扬恣意的眉宇一片黯然。
温语柔虽然不太明白一个习武之人失去所有武功意味着什么,但看到容嫣那个样子,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只能柔声安抚,“容公子还年轻,武功可以重新练,你天资聪颖,我相信不出五年,你就能恢复过来了。”
容嫣摇了摇头,没有反驳温语柔,苍白矜冷的脸上极力绽开一抹笑,善意地道谢,“谢谢,我没事。”
东方忱很清楚,只要不是那种千年一遇的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一般人的武功哪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都是从小就打下了底子,并且错过了最佳的练武时期,后来再怎么苦练,达到的境界也有限。
容峥鸣可以重新练,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巅峰时期了,并且她再怎么刻苦拼命,练出来的恐怕也打不过他地宫里的一个奴仆。
都怪他,全是他的错,东方忱抓住容嫣的胳膊,以跪在地上的姿势,把脸深深埋过去,平日笔挺、线条健壮优越的肩背佝偻着,哭泣倒是没发出来,但人在轻微颤抖,一遍遍说:“对不起,峥鸣……”
“我倒是有个主意。”乌潮崖碧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转瞬即逝,说话时,语气里含着沉痛,“想必东方阁主也知道,上任盟主临死前把自己毕生的功力全都传给了玉弦,如果东方阁主真的想补偿哥哥,倒不如效仿此做法。”
没错,当时上任盟主并不是要劈死玉弦,而是神志恢复的那一瞬,知道自己的罪孽,所以把自己全部的功力传给了玉弦后,他故意让人杀了自己。
这对于玉弦来说,是个大机缘,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东方忱猛地抬起头,泛泪的眼突然变得灼亮。
他抓紧容嫣的胳膊,手在颤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欣喜,激动,带着疯狂,“对,峥鸣,天星阁有很多高手,我让他们将武功传给你!”
容嫣摇头,憔悴的面上是不忍,“我不能那样做,我不能牺牲旁人来成就自己,而且,第一,地宫里的那些奴仆武功不高,再者,这传功之法并不是人人都会的。”
“你不会以为我天星阁只有地宫里的那些奴仆吧?那些根本不是杀手,他们都是被淘汰的。”东方忱有些好笑,扯出的嘴角却是苦涩,红着的眼里是宠溺和,也有偏执。
“天星阁一等一的杀手都在外面,分散在大祁每个地方、每个领域,我召回来几十个,牺牲他们就牺牲他们好了,你不用为此愧疚,他们杀了不少人,丧尽天良,他们都该死。”
“至于传功之法,我得到的那本武功秘籍里,就有。”
容嫣心里震惊,东方忱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竟然知道自己培养的那些杀手丧尽天良,都该死吗?
他竟然有这种认知,他真的,简直让她哭死了好吗?
容嫣还想说什么,东方忱制止了她,“你休养吧,我去传令,过两天我们就回地宫。”
容嫣像是撑不住了,眼皮沉重,慢慢合上,很快就睡着了。
东方忱又在容嫣床畔守了很长时间,确定她安稳地睡了过去,给容嫣掖了掖被褥,从地上起身。
他的双腿不仅麻了,还红肿破皮,因为连着几天几夜没休息好,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踉跄着,好不容易才站稳。
东方忱嘱咐乌潮涯和温语柔暂时照看着容嫣,他走出去时因为疲惫,身躯都在摇晃了。
那整个背影瘦了不少,显得尤其单薄,憔悴,在外面吹来的一阵冬日寒风里,摇摇欲坠,无比寂寥。
乌潮涯关上窗户,返回来就对上容嫣睁开的目光,一片清明冷漠,哪还有刚刚的虚弱,连问话都是从容的,“外面的比试出结果了吗?是不是我顾轻舟当上了武林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