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攻城战,一直持续到了天明。
来袭的魔兽数量远超想象,可随着巴御前莫名离去,牛若丸与茨木为了救援而元气大伤,外加安娜、梅林、藤丸与朔月远征,如今仍承担着守城职责的,实际上只有弁庆和列奥尼达二世这两骑英灵而已。
人力有尽时。
当魔兽像麦子般被割下一茬又一茬,守城的战士们也轮换一批又一批后,头戴铁盔,身材魁梧的斯巴达国王,终于听见了预料之中的坏消息——
“将军,人手不够了!”
连月交战下来,乌鲁克能够战斗的青壮年本就在迅速减少,而此番攻守,将军数量缺失所造成的疏漏,往往要十倍甚至百倍的乌鲁克士兵来填补。
魔兽女生能够源源不断的生产出子嗣,可是人类又不能一天下十七八个崽,此消彼长之下,终有捉肘见襟的一天。
今夜的魔兽暴动,无非是加快了这一进程而已。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列奥尼达二世挥手,令传信兵退下,自己则登上城墙高处,注视着激烈厮杀的战场,默然不语。
“看来,无论是怎样的故事里,英雄们总是走过相同的轨迹啊。”
闻言,列奥尼达转过身去,然后尊敬的垂首行礼:“王。”
“嗯。”白飘带飞扬,与红色战袍擦身而过,主动离开王宫的吉尔伽美什走上前来,与这位忠心耿耿的将军并肩而立,遥望前方。
那双赤红的蛇瞳所见的,是同样的风景。
然而心情却截然不同。
“——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将些微的遗憾顺着叹息吐出,吉尔伽美什抬起手,古朴的书册漂浮其上,缓缓翻开。
只是转瞬间,肃杀之气四溢,列奥尼达毫不怀疑,一旦这位贤王启动预先备好的后手,那么今夜的危机就会迎刃而解。
但是代价呢?
代价是什么?
“Aaaaa——”就在吉尔伽美什下定决心时,悦耳的空灵声音响起,在他与列奥尼达的注视下,一道熟悉又让人意想不到的身影登上了城墙。
青色双角,白色衣裙,以及如星辰般美丽的十字双眸。
明明黑夜浓的像散不开的墨汁,可是当她出现的时候,城墙上就猛地亮堂起来。
光,降临了此地。
或许没有人会在意光明中掩藏的黑暗,可当一束光芒照彻黑夜的时候,不会有人迟钝到无所察觉。
“吼……”魔兽们不知为何止住了前冲的步伐,发出情绪难明的低吼,而士兵们先是一愣,而后追寻着歌声,发现了出现在墙头的身影。
“那是……谁?”
“她的头上怎么有角?”
“好可爱……咳咳,不,我是说,她是怎么站在那个地方的?”
“而且还在唱歌……中场休息时间到?”
“想喝一杯晚茶吗?我拿巴修姆的血给你调,要还没清醒的话还能友情赠送一泡尿。”
“喂喂,你这家伙……话说这少女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好像……认得她?”有追随巴御前将军作战的士兵低声呢喃,难以置信。
“她好像是……疗愈所的那位负责人?”
疗愈所的负责人?也就是说医生?
医生站在城墙上唱歌?唱什么歌?
处刑曲?提前把我们送走的那种吗?
这位士兵的话非但没能解答疑惑,反而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明明看上去是与战场格格不入的白衣少女,如今却站在了血腥的战场上,专注的唱着歌。
这实在是过于离奇的画面,有些士兵甚至皱起眉头,隐隐不快。
“简直胡闹,就算歌唱的再好听有什么有,唱着唱着,还能唱走这些该死的魔兽不成?”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扯住衣领,回过头去便看见自己的同胞瞪大眼睛,一脸骇然指向前方:
“你,你看……”
“看什么看,我——”士兵皱眉,可当那景象映入眼帘时,便陷入如出一辙的呆滞中。
在他面前,是战战兢兢,跪伏于大地上的魔兽们。
难缠的狮子犬乌利迪姆,霸气的三角狮龙乌修穆迦尔,阴冷的怒蛇穆修胡休,威武的太阳恶魔乌伽尔……无论强大与否,无论何等狰狞,此刻都尽数趴伏在地上,哪怕目瞪口呆的人类士兵近在眼前,甚至有胆大的用枪去戳,也无动于衷。
就好像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他们根植在血脉中的敬畏一般。
“好像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呢喃声,出现在士兵队伍的各个角落,而与此同时,歌声随之一变。
“Laaaa——”
如同母亲爱抚着愤怒的孩子,却又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告诉他们:
你们应当离去。
于是伴随着整齐而窸窣的声响,魔兽们一排接一排的起身,它们猩红的兽瞳仍在新鲜的人类上流连,可当掠过城墙上发着光的少女时,便被灼痛似的移开目光,转过身去。
一步一步,践踏着同类的死尸与血水,如蚁群归巢般,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世界的尽头。
不再来犯。
许久之后,才有人试探的声音响起。
“走……走了?”
“应该……吧。”
哪怕眼见为实,可如此轻易的就将兽潮驱散——这样的事实,未免过于让人难以接受。
直到列奥尼达亲自吹响号角,鸣金收兵时,在今夜饱受磨难的士兵们才如梦初醒,紧接着便是喜极而泣。
没有错,魔兽撤退了!
魔兽战线被我们守住了!
“我们胜利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人们也不回城,而是高举着兵器,在这片洒下了无数鲜血的战场上纵声欢呼,声音之大,震耳欲聋。
他们并不知道城墙上不只有力挽狂澜的少女,还有他们的王和从一开始就‘临阵脱逃’的某位女将军。
“弃战而逃者巴,向王请罪。”风尘仆仆,甚至身旁骏马都在喘着粗气的白发女子单膝跪地,低头向贤王认错,“都是因为巴未参与战事,才让局势一度变得如此危急……”
“少高估自己了,杂种。”贤王眯起眼睛,收起了手中的宝具,“就凭你一个人,还配不上颠覆战局的说法。”
“是。”巴御前抿着嘴,低声答应。
虽然因为没能与同袍并肩作战而愧疚,但她并不后悔。
因为她请来的这个少女,能让更多的士兵卸下兵甲,回去拥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为此,哪怕被王责罚也没有关系。
哒,哒,哒……贤王越过她,朝着那个真正意义上拯救了战线的少女走去,但又在半路微微一顿。
有微不可查的声音,借着风传递过来。
“干的不错,不愧是本王相中的弓兵(Archer)。”
巴御前难以置信的抬头,望向贤王的背影,烛瞳亮起:“……是!”
贤王好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走到少女身边:“喂,杂……你还好吗?”
没有在意吉尔伽美什僵硬的称呼,头生青色双角的少女注视着城墙下欢呼雀跃的人们,星眸柔和。
“我,很喜欢,孩子们。”
“那是自然。”吉尔伽美什站在少女背后,平静注视着她的背影。
在无尽的黑夜之下,白裙少女的身姿纤细又单薄,柔弱的好像随时会消失不见。
“你没事吧?”
“唔?”少女转过头来,不理解似的眨了眨眼眸,那蕴含着单纯和懵懂的眼神看的吉尔伽美什面色一僵。
“算了,当本王没说。”
于是白衣少女笑着点点头,重新看向战场上欢呼的人们。
目光温柔又宠溺,只是无人发现她的面色苍白如纸。
夜色凉如水。
“喂,源家的。”人群之中,茨木童子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人们自觉四散开来,给这位灰头土脸的虎牙萝莉留足了空间,和白衣染血的牛若丸将军一同,“我想好了,明天汝随吾一起去乌鲁克东街。”
“干嘛?我可是很忙的。”牛若丸擦拭着爱刀,“想让我陪你玩幼稚的游戏,我可不去。”
“哼,你求我我还不同意呢。”茨木傲娇的冷哼一声,“汝就说去不去吧。”
“那就……勉为其难。”
“哼哼哼。”茨木心满意足的躺了回去,仰头望天,忽然一愣。
“牛若丸……”
“又怎么了?”
咕嘟一声,是茨木童子吞咽唾沫的声音。
“你有没有感觉……”她的嗓音干涩,“有什么东西,正在向我们飞过来?”
“嗯?”源家少女诧异抬头,下一刻,她的瞳孔骤缩!
有什么黑魆魆的东西,正在她的视网膜上不断放大。
轰!
剧烈的爆炸伴随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吸引了乌鲁克所有人的主意,就连半只脚走下城墙的吉尔伽美什也皱起眉头,循声望去。
然后在下一刻,面色大变。
“糟了!”
咔吧。
这是脊椎被折断的声响,
“茨木——!!!”牛若丸悲愤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当尘烟散去,除却新增的一地尸体以外,更有身披十二单的萝莉被人单手攥起,随着黑袍人手臂发力,干净利落的被捏断了脖颈!
就在黑袍人的脚下,牛若丸大口咯血,却如同暴怒的困兽般疯狂挣扎,眼里充斥着无穷的愤怒与杀意。
却是无可奈何。
“这是……”巴御前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以及列奥尼达低沉的叹息声。
“做好准备。”这位斯巴达的国王戴上战盔,大步流星的走向城外。
沉闷的,好似在胸腔共鸣的声音,平静的告诉所有人。
“看来今夜的战争,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