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落日——
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醒了过来。
那是自己心爱的市民,为皇帝喝彩的声音。
第二次的落日——
又是,幻听。
睁开了眼睛,但荒野上一个人都没有。
而第三次的落日——
【你无法触及星辰】
【因为你是诞生于破晓之刻,并于落日凋零的血色蔷薇】
颤抖的手无法瞄准。
有谁……有谁能来看护余?
余接下来就要死了哦!?
结果,直到死亡的深渊,也没能被爱。
一遍又一遍哭泣着,一次又一次,用短剑抵住自己的喉咙——
余……
我……还……!
不想死——
“住口。”
在几乎被夕阳融化的红裙前方,小红龙面无表情,赤红如血的蔷薇如野草般疯长,将她们淹没,可是白金色的光芒如刀般,干净利落地斩开花丛,在零落纷飞的花瓣中,为一个人开辟出道路。
身后熟悉的气息在靠近,可是女孩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道:
“剧场的幕布早已落下,观众席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所以演员也应该尽早离开舞台。”
那并非展现在外的德拉科,而是封锁在SG(秘密花园)之中,不惜锁起来也要隐藏的少女秘密之具现。
SG·自杀愿望。
打算去死,打算为自己的故事拉上帷幕。
至于朔月,这个人对于德拉科而言,完全是个失算。
自作主张的射出那一箭,又自作主张的将她捧在手心。
如果能在第二特异点就引来终结,那将会是正义压倒邪恶的完美故事,可明明都狼狈到跌落泥泞,沾满灰尘,可还是有人将她抱起,想要和她一路走下去——
但这也已经结束了。
那个人绝不会允许有人伤害他的御主,更不会原谅一个明知故犯的,屡教不改的人。
……他对顽皮捣蛋的熊孩子,一向没有多余的耐心。
“汝这家伙还真是无可救药。”被悲伤笼罩的心灵中,少女的化身背对着向她走来的人,这般说道。
“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毫不客气地深入别人内心深处。”
头戴金冠,金发盘起的小红龙嘟起嘴,寒霜的俏丽面容,在那个人面前却毫无威慑力。
“将余的耻辱暴露无遗,在此基础上,还打算如何羞辱余?”
“算了,倒不如说,汝其实来得正好。”
纤细的身影,自顾自说着话:“正好来见证余的死亡,一个失去庇护,无家可归的灵魂……一个无可救药的恶人的临终。”
“还是说,汝想要在此时,此地,亲自……处决余?”
比起现实中嘴硬的德拉科,显然她的心灵要更加坦率,因为清楚自己止不住眼泪,所以干脆背对着那个人,肩膀颤抖着,张开嘴巴,无声的哭泣。
被所爱之人亲手杀死——这是何等悲伤,何等浪漫的事情。
啊啊,或许,这便是最适合我的,美丽的临终。
泪眼朦胧间,她终于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并非伪装的,而是干净的,从不动摇的话语。
“如果你爱别人胜过爱自己,那么你便不会再爱任何人。”
“你所爱的只是虚无而已。”
“现在,回答我,德拉科——”
他的到来带起了微风,那个人没有看她,只是仰望着天空,可德拉科却不由自主的,被他的存在所吸引。
如此渴求的,聆听着他的声音。
“我像爱我自己一样,爱着你吗?”
并非询问她的感情,而是将自己作为砝码交给她手心,任凭她称量。
慷慨而纵容。
可德拉科已经没办法看着他的双眼说那句话,她闭上眼睛,任凭泪珠从脸颊滚落。
明明已经没资格回应了……
明明一次又一次的做错了……
明明自己,已经不能待在他身边了……
可她还是任性地,厚颜无耻地,用力地点头。
你爱着我。
你一定要爱着我。
求求你……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
请允许我与你一同见证,这趟星辰之旅的彼岸。
————
“如果你爱别的什么胜过爱自己,那么总有一天会为了你所爱的牺牲一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走在月光洒落的走廊,红裙的皇帝说道:
“可当这些人牺牲的时候,却很少会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也在爱着他们,甚至更胜过自己的生命……”
“在我看来,那个笨蛋皇帝的失败,正是源于这一份过于傲慢的‘爱’。
“啊,这可不是余说的哦,而是从那位‘余’的记忆里翻找到的片段。”
白野和爱丽丝紧跟在尼禄身边,闻言,白野忍不住开口:“这个说话风格,是朔月吧?”
“嗯,是总督亲口说的。”尼禄垂眸,由德拉科亲自传输的,第二特异点的记忆,已经尽数汇入记忆的海洋,浑然一体,“余的爱,与汝等所言之爱,有所不同。”
“在这胸中点燃的爱火,与人们相比,似乎是更沉重更猛烈的东西。”
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辗转反侧,才能从自己的内心剖析出伤口?
白野沉默着,听着自己从者的倾诉。
“余的爱是霸道的,给予一切的同时,不剥夺一切就不罢休。但……那只是烈火罢了。”
就算有想要取暖而接近的人,给予温暖的同时,亦会将那人一同燃烧殆尽。
这般说着的尼禄,忽然神色一动,想起了在未取得记忆之前,与朔月的对话。
【所以你的爱太过无私了,需要有人时刻陪伴在你的身边,你这团美丽的烟火才不至于把人烧伤,或是把自己烧尽】
【唔姆……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一样。那么,汝想要成为守望余的那个人吗?】
Stop!!!
“你怎么了大姐姐?”爱丽丝好奇道,“你的脸好红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哪,哪有……”尼禄双手捧着脸,察觉到身后御主意味深长的目光后,一阵羞赧。
总不能说,是因为发现自己的黑历史喜加一了吧?
太,太羞耻了!
裙摆随着少女皇帝一摇一摆,最终她深吸一口气,震声道:“综上所述,余绝不能让她步余的后尘!”
这转移话题也太明显了,尼禄小姐。
白野抽了抽嘴角,但还是懂事的没有揭穿:“嗯,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Saber?”
“那还用说吗?”尼禄拍了拍胸口,大义凛然,“一定要把她拖出来,用余犀利的言辞说服她!”
“把她一个人丢着也太可怜了,再怎么说也是余的半身,就算所有人都厌恶她,可是余绝不会放弃她的!”
于是做好觉悟的尼禄狂奔回了自室,然而仅仅止步于门口——
【因为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这间自室暂时封禁,封禁时间剩余00:04:58,综上~( ̄▽ ̄)】
自室大门被两张封条左右糊住,一道文字欢快的从门牌上滚过,倒映出尼禄等人呆滞的面容。
“等等,这可是余的自室啊!”半晌后,少女皇帝崩溃的声音响彻云霄,“还有,这个恶趣味的笑脸是怎么回事啦,既视感也太重了些吧!”
————
睁开眼睛,预料之中的人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在这座月之海,一直守望着他和德拉科的存在。
【又舍利佛,极乐国土,七重欗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为极乐……】
禅唱隐隐,神话中人双手合十:
“索多玛之兽是从那位皇帝身上掉落的影子,是蔷薇皇帝零落的残响。”
“是的。”年轻的魔法使微笑,“她虽是堕落之兽,却厌恶污浊,厌恶怠惰——爱着渺小而明确的希望,和那在污浊中闪耀的星辰。”
“爱着前往星辰之人的,旅途之轨迹。”
抬眸,哪怕那是被无数人所膜拜的超然存在,他仍如此宣言:“我要夺回她,无论如何。”
“……那么,有件事我要先问你。”那道身影缓缓颔首。
“烧尽一切的火焰,奉献、耗尽,并烧尽一切的爱。诞生于残响的索多玛之兽也一样,这种本质被继承了下来,而接受那种形态的她,就意味着无法逃离这种爱(恶)。”
“——你将与人类恶并肩前行。”
“大佬,有句话我不得不说。”青年同样双手合十,诚恳发问,“如果你一开始就想阻止这件事的话……”
“那早干嘛去了?”
缠绕着佛光的身影沉默,听着青年一脸沉痛,装模作样的控诉:
“这问题多余了吧?德拉科可是那家伙(我)强行塞给我的哦?早在那之前,她就在你的注视下了吧?毕竟那家伙的故事就发生在月灵晶体之上嘛。”
“如果早就打定主意消灭她的话……凭大佬你的能力,她根本就见不到我吧?”
高坐莲台上的存在注视着青年,听着他甚至念了段‘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哪怕心境平淡如祂,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祂的眼睛遍观三千世界,祂的佛光普照万象,信众们对祂顶礼膜拜,人人都说要敬重和崇拜祂,但是已经没有人知道,祂只是希望众生能够明悟祂的道理,然后觉悟智慧,只是可惜啊,人们膜拜着完美的圣像,却从未打碎过心中的魔。
但是这个青年不一样。
他甚至敢在祂面前吐槽,毒舌,兴致上来了还会讲一段贯口……
实在是,很有趣的灵魂啊。
“这世上没有其他能像你这样面对人类恶的人类了。”祂缓缓道,“——德拉科,就拜托你了。”
“话虽这么说。”青年还是不领情,他搔了搔头,表情无奈,“我就是个友情助战,接下来的事情,还是拜托另一个我吧……啊,除非,你肯让我走?”
面对青年的试探,祂笑而不语,只是伸出一只手掌。
“让我滚?”青年大喜过望。
“不。”祂说道,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是说,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诶?怎么这样——”
画面定格,破碎,一念之梦消散,唯有禅唱阵阵,宛如永恒。
【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
当朔月从恍惚中醒来时,自己正坐在漫天血红蔷薇中,而德拉科,这位又双叒叕给他惹了不小麻烦的小红龙,正乖巧的坐在他怀中,龙尾鳞甲倒伏,温柔的缠住他的腰。
“献上一切,掠夺一切,对余来说,爱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承认一切,容许一切,对人们来说,爱似乎是治愈对象的存在,就像那正午温暖的阳光。”
“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余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他们所说的爱——”
“那么,就用你的方式爱下去吧,陛下。”
散去模糊的面容,那双金色的竖瞳与德拉科相对,两人的眼神深处里,有着同样的渴望与占有欲。
“可是你的王国已经坍圮,就算是剧场的观众,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哦?”
“汝……”酒红色的眼眸凑近了,像是旋涡,神秘而诱惑,“要为余献上蔷薇吗?”
“不好意思,蔷薇已经有主了啊。”青年状似无奈的耸了耸肩,像是变魔术般,从指尖探出一朵鲜花。
那是洁白的,染上黄昏金色的,山茶花。
象征完全之爱,理想之爱,高洁孤傲,节制美德的花朵。
“知道吗,德拉科。”朔月不再笑了,他看着德拉科的双眸,还有眼瞳中自己的倒影。
她在看着自己。
郑重又认真。
他说:“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我唯独在你面前患得患失。”
“我知道。”
德拉科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回应:“因为我也是。”
在那一瞬间,德拉科看到了他嘴角勾起的弧度。
就像是笑了一样。
如此幸福和满足。
于是她凑上前,将这份笑容用力攫取,并予以毫无保留的情意。
漫天蔷薇里,盛开了白色的花。
起先还只是画家随意的一抹,但紧接着便覆盖了漫山遍野,纯洁而高贵的白金色笼罩了王国,在这座无人而梦幻的洁白国度,一对爱人忘情的拥吻。
他说,她是这座国度的皇帝。
她说,他是国度里唯一的子民。
所以那份不加节制的爱意馈赠给这份唯一,而那个人,也会回馈以同样热诚的爱意。
灾厄之兽的恶性,就这样被收纳,在污泥里哭泣的女孩,也终于可以起身,彻底的走出泥泞。
“和我一起走吧,皇帝陛下。”挽起女孩凌乱的金发,给她插上一只山茶花,青年的眼里藏着笑意,“我们的旅程,可是以星辰(希望)为目标,不断走上天空的道路。”
“……嗯。”
在他的怀中,女孩羞红的面颊,是如此的动人。
第一次的落日,被他用命运的箭矢射落。
第二次的落日,他与她在荒岛的小屋缠绵。
第三次的落日,在她的心底,已经开满了洁白的山茶花。
然后,新的太阳仍会升起——
【说到错谬的宇宙的存在方式】
【那便是启示录之兽离开大地】
【蔷薇驰骋于宙宇,直至燃尽己身,化作明星】
————
伴随着时间到点的声音,嵌在自室大门上的封条自动脱落,消散,尼禄欢呼一声,一把拉开房门,闯了进去。
“总算进来了!德拉科,汝有本事抢男人,结果没胆子开门吗……啊咧?”
随着尼禄脚步顿止,紧随其后的白野和爱丽丝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下意识看向前方,紧接着瞳孔收缩,打量着灯光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体会到了和尼禄如出一辙的震撼。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