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克劳狄乌斯?凯撒?奥古斯都?日尔曼尼库斯。
时至今日,在这梦非梦,记忆非记忆的幻境里,白野终于得知了自己真正的从者,那位穿着金红色裙装的少女真名。
那便是罗马的第五代皇帝,一生被阴谋与毒药所妆点的,恶名昭彰的暴君。
理应恐惧吗?还是对这位弑母的少女敬而远之?
可是在看到她的过往后,谁又能对这位身不由己的皇帝妄加置喙?
只能沉默着,怀揣怜悯的。
继续看下去。
……昔日的荣光已经逝去,往后只剩下了零落,失坠。
在母亲被毒杀之后开始,尼禄的头痛变得愈发严重起来。虽然外界流传是长期使用银杯而造成的癔症,但只有皇帝本人心里清楚,这是那位女人为了防止自己女儿反抗,从小开始便下的毒。
大抵是毒药和解药同时使用了吧,直到她死后,解药不知去向后,那份深入骨髓的毒性,才开始折磨少女本就脆弱的精神。
直系血亲的死亡,毒药带来的头痛……尼禄的人生从这儿开始,越发的无法挽回。
受母亲之命逼迫成婚的妻子,屋大维娅的自杀;
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力,暗杀继弟布里坦尼库斯;
然后——
呈现在白野面前的画面,已经有大半染上血红,而披着红裙的皇帝坐在画面正中心,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看不清面孔的男人。
【皇帝陛下,你真是达到了了不得的高度啊。】
【汝,又对余的所为生气了吗?都说那是失手了。就算汝在议会上对余进行批判的那件事,余也已经饶恕了哦,余可是很宽宏大量的呢。】
【那么,请您恩准我告辞——到你无法触及的地方去。】
【赛内卡,余之师啊,余完全无法理解您话中的含义……您究竟为了什么而如此愤怒呢?不过,无妨,余准许,无论多少次都准许。全部,都准许,因为余非常宽宏大量。】
【但是,余可是统治世界(罗马)的皇帝哦,这世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地方吧?】
“……”
“……”
【慢着,真的要去吗?】
存在着一个生者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地带——这是赛内卡和尼禄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唯有暗无天日的冥府,是罗马的奥古斯都也无法触及之地。
白野瞳孔骤缩,她看见那个高大男人的背影,是那样决绝的用短剑带走了自己的生命。
【连唯一的师长,由衷报以信赖的哲学家赛内卡,都被她逼到自杀。】
鲜血喷洒,这一次,画卷彻底被染成了刺眼的猩红,那位坐在深殿之中的孤高皇帝,就这样被血色海洋所淹没。
一如此前,她们被卷入此地时,所见到的那样。
白野抽了抽鼻子,而更为感性的爱丽丝,则早已红了眼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啊,明明,明明大姐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对于尚在童真的女孩来说,这样的故事过于沉重而黑暗了,正当白野想要出言安慰的时候,一个声音平静的响起。
“这一切都是她所作所为招致的必然结果,在市民当中享有极高人气的皇帝,对于亲族而言,仅仅是以恐怖和死亡而闻名。”
“一个对待亲朋好友的态度与素不相识之人无异的皇帝……哈。”
那个声音如此叹息,如此难过,却又忍不住为此而发笑。
“她宣称这是爱,可是这份爱不分老幼,不分贵贱,大爱如无情。”
“和不列颠的亚瑟王一样,这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懂人心’了。”
说话的人是谁,为什么他的声音如此熟悉?
为什么他对尼禄,甚至是那位亚瑟王的事情如此了解?
白野和爱丽丝循声看去,当那道身影缓缓从血色光芒里走出,映入她们眼帘时,那份好奇的感情便很快化作了惊恐,紧接着以高分贝的尖叫宣泄出来。
“呀啊啊啊啊啊——!”
“鬼鬼鬼鬼啊!”
不怪白野和爱丽丝如此表现,因为站在她们面前的男子,没有脑袋!
准确的说,他的头正被他托在手里,而脖子上裸露出的伤口,甚至还在不停向外淌血!
这简直就是恐怖片的现场,面对难掩恐惧的白野和小爱丽丝,男人搔了搔头——理所当然的摸了个空,他这才恍然大悟,把手里的脑袋按了回去。
吧唧一声,在血肉摩擦的渗人动静后,男人又变回了彬彬有礼的模样,他抚胸行礼,古罗马的学士袍微微晃动,于是白野终于认出来了这个人的身份。
正是尼禄的老师,自杀而亡的哲学家,赛内卡。
不……这真的是他吗?
或许是过于强烈的情绪冲击,白野被封锁的记忆正一点一点浮出水面,她看着面容依旧模糊的男人,神色警惕。
她可不认为这样的说话风格是赛内卡本人,更何况,他是怎么脱离幻境,又凭什么以第三者的态度,去评价大名鼎鼎的亚瑟王和暴君尼禄的?
那样的作风,更像是千年后通读历史的后人,正对着曾经的故事,发表自己的感想!
“唔,哪怕失忆,仍旧如此敏锐吗。”
‘赛内卡’察觉到了白野的警惕,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指了指血色沾染的画卷,语气平静:
“无妨,继续看下去吧,如果没有童谣的宝具,这闭锁在那位皇帝内心的‘秘密花园(SG)’,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暴露出来。”
“而既然展露了,那就请你们,见证到最后一刻。”
血色浪潮被火焰烧尽,苍茫的夕阳洒落,伴随着男人从旁白走到现场的声音,这漫长又短暂的人生也一刻不停地走向了尾声。
“在赛内卡死之后数年,罗马发生叛乱,尼禄被元老院推下皇帝之位,成了被裁定为国贼的带罪之身。”
“最大的失算从此开始。”
“她为了市民尽心尽力,市民也十分欢迎她的政策,所以市民们是不会接受她退位的,尼禄原本这么认为——”
“可是,什么都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在69年发生的叛乱中被逐下王座,自罗马开始逃亡。在紧要关头时觉悟逃不掉,在荒野下定了决心自杀……尽管如此,但仍好几次洒泪又停下手来,直到最后才肯绝望,用短剑刺向自己的喉咙。”
随着男人的话语,在夕阳下的荒野中,一袭红裙缓缓显现了,金发的少女紧闭双眼,静静躺着,白皙的脖颈上有红纹在蔓延。
“那是……尼禄小姐!”
爱丽丝轻呼,白野情不自禁的上前,却被‘赛内卡’一把拉回。
血色尖刺隆起,突破土层,那沐浴着黄昏的锐利险些将岸波白野穿透。
“小心点,少女。”神秘的男人说道,“擅自闯入别人的内心,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忍不住筹划着反击的吧。”
“更何况,是娇蛮又任性的皇帝小姐呢?”
面对男人的玩笑,白野却认真的摇了摇头:“……你在说谎。”
“哦?”
白野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被无名之森封印的记忆如潮水泛起,将少女的智慧归还,她看着神秘男子,小脸警惕:
“你在掩饰真相,尼禄身上有什么变化……我能通过契约感觉到,那具身体里,有着两个意识在争斗。”
当初朔月缔结的契约产生了作用,白野感受着契约那端的激烈交锋,其中的一个意识对她的存在毫不掩饰敌意,而另一个意识在全力守护着她。
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帮助那道意识?
爱丽丝眨了眨眼,感觉到身旁的三月兔有什么不一样了——迷茫逃避的短暂三月已经结束,与月灵之王相称的素养与意志,再一次回到了岸波白野的身上。
对了,应该用上这个。
在黄昏的旷野,茶发少女抬起纤细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御主的强权。
“以令咒命之,不要输,尼禄!”
“干的漂亮!”神秘的男人毫不掩饰他的赞赏,如此信赖自己的从者,相信她是守护自己的那一方,明明没有任何依据,但这份直觉与信任,正是身为御主最珍贵的素养。
令咒的奇迹发挥了作用,攀上脖颈的红纹如触电般退去,在白野紧张的注视下,躺在地上的尼禄猛地睁开眼睛,一只月桂叶般的眼眸闪耀着喜悦,另一只如血般粘稠的眸子则充斥着暴躁。
“汝看到了吗,这无穷无尽的落日光景!”
罗马的第五代皇帝开口,她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身边有人存在似的,自顾自争吵着。
“这便是吾等,这便是皇帝尼禄的死地,尼禄·克劳狄乌斯在这里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那不快的语气忽然冷却下来,有的只是不甘的叹息。
“是的,那是个丑恶的临终,倾听着不存在的喝彩,寄希望于不存在的救赎,沾满了鲜血与泪水,凄惨地死去。”
“既然如此,汝就应该明白,当初的吾等,是何等的不甘心——”
“是啊,不甘心,说实话,余真的很不甘心,一想到这么好的艺术家就要死了,就难过的快要哭出来。”
尼禄回应了小红龙的话语,如此的平静:“我仍记得这附近的景色,岩石的形状、风的声音、腐朽的落日。余至今,都记得所有的一切,记得在这片荒野上殒命的,某位皇帝的末路。”
“那为什么要拒绝余!”德拉科的语气越发恼怒,“为何不将这三度落日超越,要知道,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放弃吾等的,只要,只要吾等回到他的身边……”
“不应该是这样吧,余的半身,不,是余之爱而诞生的梦啊。”明明面对着终焉的光景,面对着德拉科的悲伤,尼禄却笑了,“余的确是一名暴君,残杀了众多生命,最终迎来了与之相匹配的,丑恶的死亡。”
“这是事实,余不会否定,这其中没有任何值得羞愧的地方。”
“余直到最后都以余的方式活着,这就够了。”
是被这话语里蕴含的意志击中了吗?眼眸中的粘稠血光凝滞,退去,月桂叶般纯净的碧色双眸恢复了灵动,少女皇帝眨了眨眼,便扭头看向白野,眼神深处泛起了真切的笑意。
“御主,一直以来多亏了汝呢,时候也差不多了,让我们走吧。”
漫天夕阳被金红色的光辉驱散,尼禄带着白野和爱丽丝,消失不见,却忽略了那位面容模糊的神秘男人。
“啊……就这么跑了呢。”扮演‘赛内卡’的男人轻笑,“不过也对,善后工作可从来不是皇帝该关心的,你说对吧,另一位被抛弃的小家伙。”
黄昏的光芒凝聚,勾勒出幼小而稚嫩的身形,龙的尾巴从裙摆底下探出,轻轻摇晃,女孩紧闭双眸,死气沉沉的睡着。
脱离了虚数的影,拒绝了本体的锚定,曾经的第六之兽,已经是缥缈零落的幻影。
“真是顽固又不好说话的女孩子呢。”‘尼禄的老师’来到她身边,声音无奈又宠溺,“可是没办法,谁让有人这么的爱你呢——”
随着指尖点落,白金色的奇迹之光,温柔的将她覆盖。
【事项编纂,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