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个男人说起吧。
那个比任何人都充满理想,却因此死去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梦想很单纯。
只不过是衷心希望人人都能幸福快乐罢了。
每个少年都曾经怀抱过这样的梦想,但是当他们明白现实的残酷之后就会放弃,放弃这种幼稚的理想。
幸福是以牺牲为代价的——所有孩子在成长过程当中都会学到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可是总会有人拒绝这份代价,走向与众不同的道路。
或是走向圣者的道路,成为天秤的支配者;或是化身为王,将胜负得失存于心间尺度……亦或者,从世界借来强大无比的力量,并利用这份诅咒之力,回应任何对他有所求的人。
中饱私囊的官员前来诉说自己家属遇害,他便会为其报仇雪恨;而在贫困边缘挣扎的村民们却仅仅因为没有向他求助,他便置之不理。
不论手段是否正当,不问目的是否正确,男人要求自己成为一座公平无私的许愿机。
生命没有贵贱、不分老幼,只是计量的单位,只是抛出愿望和任务的Npc。
身为英雄的他只需要接受请求,然后不论手段,不论目的的将它完成。
于是当他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平等接纳所有请求的同时也代表不爱任何一个生命。
当这项铁则终于被刻入内心的时候,英雄的后背被好友贯穿,结束了匆匆而过的第一人生。
据说爱妻还因为自己的死而化为了疯狂的复仇者,真的是,很抱歉。
啊啊……英雄发出了凡人才有的感叹。
如果,能够拥有第二次生命的话,我一定,一定要——
回应弱者的呼唤,哪怕那并非宣之于口,他也会扶起那些伤痕累累的心,而不是执着的为了愿望而奔走。
是的,这种行为即是正义;他所追求的,便是与正义携手同行。
成为正义的伙伴,或许这就是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英雄们,最初和最后的答案。
尽管险些迷失了自己的目标,但在圣骑士的劝说下,英雄及时醒悟,并为了弥补自己的错失而决定献出第二次的生命。
没有就此结束,是因为有人出手帮助,用更加完美的方式,将弱者和英雄一并救赎。
如果是拯救了自己和人造人的他的话,一定会,将我指引向更加光辉的道路吧。
怀抱着这样的期许,英雄接受了青年的条件,成为了他的从者,在这场战争中成为了又一枚引而不发的蓝色棋子。
可是,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没有发现,那个青年的话语是致命的毒药,向他伸出的援助之手,也藏着见血封喉的锋刀?
他只不过从一处困境跌入了另一种困境而已,从头到尾,他都像人偶一样不由自主,甚至主动将丝线递到敌人的手中。
——不该这么下去,自己总是在关键的地方错误地作出选择,但至少这一次,他允许自己有反悔的权利。
“就是这里,我们到了。”
交错的脚步声停息,在黑袍青年的带领下,齐格飞发现自己正站在又一处森林之中,凭借不错的记忆力,他认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错,这里是你们追上齐格的地方,是齐格被戈尔德打成濒死的地方,是你企图舍身去救,又被我阻拦的地方……”
朔月转身,与齐格飞警惕的目光相对视:“放心,这里没有任何陷阱,只不过我认为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仅此而已。”
顿了顿,青年接着道:“不过在正式交战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你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才决定反抗我?是因为我的做法与你的理念不合?还是因为你终于拾起了对黑方的愧疚心?”
“并不是这样……不,可以说都占一点吧。”面对朔月的疑问,齐格飞想了想,给出了回应,“但最终促使我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欺骗啊。”
“欺骗?”朔月微怔,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而齐格飞继续说道:
“我们之间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充满着欺瞒,你向我隐瞒了真实的身份,真实的阵营,真实的目的……我无法为了充斥着谎言的人挥剑,尤其是在意识到他的行动并不具备正当性的时候。”
“这份欺骗在我看来,归根结底是一种不信任,而不信任的情感又来源于你的内心,你发自心底的认为一旦目的暴露,我们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你的对立面。”
“……难道这不是事实吗?要知道,我的愿望可是有着毁灭世界的可能性……”
“不,至少我的话,虽然会觉得意外,但在偿还你的恩情之前,并不会与你敌对。”齐格飞并没有说谎,他的眼神始终是真挚的,“因为我始终相信,人类不会因为一场战争的胜负而走向灭亡,能够改写人类未来的,绝不是我们这些已经死去的枯骨。”
“既然如此,我只需要忠于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去行动——是的,正如我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那样,然后满怀期待的,等待着有人来跨越我们这座山。”
朔月瞳孔微缩,片刻后才开口,声音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多谢赐教,看来我还是看错了一些东西。”
“不,你没有错。”齐格飞反而摇头否认,“当你选择了这个愿望起,所有想要活下去的人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我想你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谈兴已尽,齐格飞再度拔出魔剑巴尔蒙格,黄昏如醇厚的酒般晕染开来,在他身后形成了绚烂的图景,凭借一己之力,英雄扭转了黑夜,并将在此地续写他的传说。
“正如我们一开始约定好的那样,来吧,战斗已经开始了,朔月。”
面对屠龙者的催促,朔月深吸一口气,手中同样具现出了拳铳:“感谢你愿意给我解释,齐格飞,放心,在这场战斗中,我不会动用令咒,也不会压制对你的魔力支援——我将尽力确保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
“而作为回报,一旦我败于你之手,就会将战利品献给你。”齐格飞沉声道,“我的魔剑巴尔蒙格,以及……”
暗杀者开始迈步,屠龙剑士的眼神坚毅,两人注视着彼此的对手,异口同声说出最后的契约条件。
“龙之心脏。”
下一刻,枪与剑的碰撞声响彻云霄。
————
圣枪鼓动,王剑高扬。
无数杂乱无章的幻境在意识深处浮现,记忆的泡沫被抽离,浮现于海面,带来一千束幻光和一万缕战争的硝烟。
总是这样,她漠然的想,总是这样。
苍白的阳光倾泻,支离破碎的阴影蜷缩着,如蝼蚁般渺小的战士发出怒吼,发出惊呼,发出惨叫,他们奔跑着踏过一地鲜红和骨灰,自渐渐破碎的山丘上留下了恶毒的胎血,沃灌着这渐渐化作地狱的世界。
自消散的云翳中展露出的噩梦太过清晰,少女的灵魂被囚禁在上空,向着战场投来麻木而痛苦的凝视。
注视着红白色铠甲的骑士憎恨咆哮,登上尸体铸就的长阶,向着圣洁的王者递出淬了仇恨之毒的剑刃。
——梦境总是在圣枪将谁的胸口贯穿,王剑将谁的头骨劈碎之后戛然而止。
然后,梦境轮转,走过光怪陆离的通道之后,少女又一次坠入层层叠叠的梦境,然后脚边传来岩石般坚硬的质感。
她正站在清理过的城镇郊外,旁边站着一个不知道是年轻还是老迈的魔术师。
岩石上插着一把剑,披着粗布麻衣的人们将其围绕,压抑着兴奋的低声谈论着,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昂首挺胸,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野心。
魔术师向这个国家的骑士们高声宣言道:
拔出这把剑的人,将会成为王。
勇猛的人,对自己的力量抱有绝对自信的人,还有着名的骑士都纷纷前来挑战拔剑,结果都因为完全拔不动而放弃了。这些愚蠢的家伙——她暗自嗤笑道,这把剑是用来选定王的武器,只有能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才能拔出来,你们竟然单凭蛮力就想拔出来,再天真也该有个限度吧。
于是,等到没有人再去关心这把剑的时候,她就站到了剑的面前。
魔术师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在握剑之前,你最好是先仔细想清楚。”
她思考了起来。无论何时她都在思考着。
拔出这把剑的意义。
意味着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王。
所以她就伸出手来——就像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回答似的。
于是,魔术师就叹息着把手一挥——梦总是做到这里就中断了。
就算向剑伸出手,也根本无法触碰。明明发誓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王——梦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向自己宣告“你没有那样的权限”。
但是,但是,但是。
这一次,少女的双手触碰到了剑柄,清凉的气息沿着手臂一路传递到了心底,惊得少女一个激灵,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触电般弹开了手。
“哎呀哎呀,结果事到临头反而不干了吗?”
熟悉的油腔滑调,根本不需要动用脑袋考虑,身体已经本能的动了起来,一脚朝身边可恶魔术师踢去。
“去死吧,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