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施舍的英雄迦尔纳来说,他的一生简单的可以用三句话来概括,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尽可能把被索求的东西奉献出来。
然后严肃地接受这样做带来的全部后果。
跟他那身奢华的铠甲和绚烂多彩的枪相反,迦尔纳所经历的,就是这样朴素的生活。
——不,也不是全部吧。
只是有时,迦尔纳也会想起和至今经历相违背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英雄在不断地搅乱迦尔纳的心。
他的名字是阿周那,是拥有“闪耀的王冠”、“胜利者”、“富贵之人”等各种异名、受到所有人宠爱的男人。
作为接受铠甲和枪的代价,把迦尔纳的一切都夺走了的男人。
迦尔纳对阿周那所怀抱的感情,难道是嫉妒吗?还是说是除此之外的其他感情呢?
迦尔纳直到死也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存在产生过嫉妒,对于这种一直在搅乱他的心的感情,根本就无法进行具体的命名。
……在这场圣杯大战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曾有过一次理解这种感情的机会。
黑Saber——在他的身上似乎存在着阿周那的面影。在后来听说了他的真名时,迦尔纳才恍然大悟。
继承王族的血脉,得到了财富和名誉和其他所有一切的悲剧英雄,齐格飞。但是跟阿周那不一样,他的末路却是无比的悲惨,那就是“遭到暗杀而死”这种凄惨的结局。连挥起屠龙之剑的时间也没有,被狙击了无敌之躯的唯一弱点而丧命。
对于参加这场圣杯大战的英灵们,迦尔纳认为他们全都是难得的存在。作为自己人就是应该互相协助的同袍,作为敌人就是难得的强者。从这个意义上说,迦尔纳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英灵们的存在。
但是,其中唯一令他感兴趣的就只有黑Saber了。即使交换的对话不多,但是如果彼此的兵刃已经相交过几百几千次的话,自然也能领悟一些东西。
尽管是跟阿周那很相似的存在,却一直在渴求着某种东西的男人。
对自己死于非命的事实没有任何的遗憾,却在追求着某种新的东西的男人。
然后——无论在谁看来也是名副其实的,真正的英雄。
正是那样的他,希望跟自己再战一场,把自己视为必须打倒的敌人。作为战士,这可以说是最高的荣誉,同时也是一种喜悦。
那一场战斗,那一次约定,究竟是何等的令人热血澎湃呢,尽管他也对人类的营生和温暖的对话怀抱感谢。但是,那跟“私欲”却存在着很远的距离,其中并没有自己的欲望,也没有让自己热血沸腾的喜悦。
可这却存在于战场上,仔细回想,对迦尔纳来说,喜悦就只能在战场上遇到。那是把自己的存在全部诉诸枪尖,毫无顾虑地让“真实的自己”尽情驰骋的短暂瞬间。
刀枪剑戟的火花,对迦尔纳来说就等于闪烁的星星。毫不吃力地向自己作出反击,同时催促自己使出全力的好对手。虽然有点不逊,但那真的是足以让自己产生“自己的人生就是为那一瞬间的喜悦而存在”这种感想的程度。
在拉开距离的瞬间,屠龙者魔剑的宝玉闪出了光辉,迦尔纳顿时感到自己脊背忽然掠过一阵类似于欢喜的战栗。
“幻想大剑·天魔失坠!”
“梵天啊,覆盖大地!”
烈阳与黄昏再度碰撞,宛如倒在同一个玻璃杯的酒液般混合在一起,以天穹为背景,苍茫暮色与灼灼烈火混合,勾兑出足以让酒吧老客都为之癫狂的,难以言喻的瑰丽酒液,然后毫无顾忌的向着青空泼洒。
在无意识制造出的绝景中,两位英雄忘情的发出咆哮,一个是舍弃了防御,却更为危险的太阳神之子,一位是稳扎稳打,坚若磐石的屠龙者,枪与剑交错在一块,迸射出的火花照得两人头脑空白,只有现在的这一刻,他们把圣杯大战和从者的身份都抛诸脑后。
有的只是英雄和英雄之间,最纯粹的争胜!
————
闪耀于终焉的诅咒之枪呼唤暴风,充沛的巨力就好像赤龙冲撞般,将全副武装的骑士打飞出去。
“咕……!”面甲开裂,因为抵挡了无形的一击而破碎,暴露出少女桀骜的面容,她仰头望向骑着骸骨骏马,威武无比的狂猎之王,眼中满是不甘。
叛逆骑士莫德雷德,她所篡夺的“灿然闪耀之王剑”原本是只有王才可持有的剑,拒绝王以外的一切存在。但是,莫德雷德却强行把它握在手里,还挺起胸膛说出“并不是剑选择王,而是王选择剑”这样的豪言壮语。
正因为如此,其锋锐度跟王持有的时候相比稍显逊色。但是,这把剑的真正价值根本就不在于其威力——这把王剑所掌管的职能是“增幅”,是能够增强王的威光,为王的战斗付与祝福的存在。
利用这把武器,莫德雷德的‘魔力放出’技能得到了数倍强化,实现了超大幅度的跳跃和移动,能够将主人化作一颗彗星,化作旁若无人的、否定并打破一切虚饰的人形子弹。
然而,就算拥有这种程度的冲击力和破坏力,也依然被止境吹拂的,排山倒海的风暴所抵挡,就好像她并非与敌人搏斗,而是在与自然,与世界本身的愤怒为敌。
“这就是放弃克制力量后的你吗,父王……”拭去嘴角的血迹,莫德雷德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举起手中的剑,然而马蹄声烈,在莫德雷德瞪大眼睛的同时,持枪的阿尔托莉雅·Alter面无表情,骑着战马,与她擦肩而过,只留给少女一个漠然的背影。
“就凭你还不是我的对手。”陈述着事实,黑色的骑士王看向了另一处战场,那里朔月正游刃有余的戏耍着阿喀琉斯,但直感告诉阿尔托莉雅,那位希腊的半神正积蓄着致命一击的力量,尽管那一击不一定能杀死朔月,但她认为,还是尽管将威胁清理为好。
爱马拉姆莱通灵的打了个响鼻,载着王者开始奔驰,可下一刻箭矢如雨般落下,暴风被撕裂,阿尔托莉雅无声的挥动圣枪,再度掀起了风所汇聚的狂澜,仅凭筋力和武器本身发出的一击,却将阿塔兰忒的宝具攻击完全抵消。
“过于离谱了吧,这就是守望在神代的末代之王吗……”察觉到了王者的注视,在不远处宫殿顶端的阿塔兰忒绷紧身躯,悄然自语,然后在愤怒的狂风一拥而上之前,轻捷的消失在阿尔托莉雅的视线中。
“……威胁已暂时清除。”在确认阿塔兰忒已经暂时撤退后,阿尔托莉雅·Alter并没有选择追击,而是朝着朔月的方向继续前进着,在无比明显的位格差距之下,别说是莫德雷德和阿塔兰忒了,就算是七位一流从者齐心协力,也难以逾越阿尔托莉雅·Alter,战胜她手中的那把星球之锚。
然而,有人不这么想——从一开始就没这么想过。
赤雷迸发,充满激情的颜色破开了厚重的铅云,凿穿了浓郁的风暴,就好像挑衅的信号般突破到黑色骑士王的背后,徐徐消散。
于是,阿尔托莉雅·Alter徐徐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以无尽憎恶淬炼而成的赤雷,固执的在风暴领域里占据一片空间的叛逆骑士。
“——莫德雷德卿。”
“不要移开你的眼睛,亚瑟王!”灿然辉耀的王剑指向了自己本该顺从的主人,在容貌相仿的骑士手中,迸射出无与伦比的色彩,“你大可以厌恶我,惩罚我,但是,给我好好注视着,把我的名字当做令人忌讳的刺耳身影也好,让憎恶充满你的表情,大声喊叫也罢,但都不要将视线从我身上离开!”
骸骨骏马缓缓转过身来,对向娇小却狂暴的骑士,开始躁动的刨动地面,但是它的缰绳却被主人拉住,直到与之为敌的少女,喊出最后的一段话:
“承认我的存在,亚瑟王!我是莫德雷德,摩根所诞生的诅咒之子,是要与你为敌,将你的一切全部毁灭的叛逆骑士!”
此刻并非身处剑栏,名为‘亚瑟’的王者身后已经一无所有,莫德雷德也并非她要讨伐的第一对象,可即便如此,染成漆黑的圣剑已经出现在她手中,坐在骏马上,一手持剑,一手持枪的风暴之王是如此的威风凛凛,严阵以待。
“——说出了让人不能无视的话语呢,莫德雷德卿。既然是向王者发起的决斗,那么接下来的结局是何等凄惨,你也做好觉悟了吧?”
“……哼,废话少说!”
莫名的激动在骨髓上游走,来自父王的目光明明冰冷彻骨,却让莫德雷德兴奋的几乎要燃烧起来,她如狮子般怒吼着上前,锲而不舍的挥动沾满赤雷的王剑:
“来吧,你的敌人只有我,亚瑟王,我不会允许你再一次无视我的存在!”
明明语气是如此的激昂,在旁人听来满是憎恶的话语,可是莫德雷德心里,却藏着一丝无人得知的柔软心思。
如果与她战斗的人是自己,那么就算是死了,父王也不会太过悲伤吧。
没有人知晓,在看见朔月动用令咒,强行扭转了父王的存在后,她究竟是在怎样疯狂的愤怒,如火山爆发般的杀意中冷静下来的。
更何况,这并非她想要的父王,眼前的女人是王权的化身,是那个国家、那个时代让父亲背负上的一切的聚合体,是仅仅拥有‘王’这个称号的,罪恶的化身。
也是让父亲被迫站在孤高的立场,被所有人毫不体谅地擅自把梦想、希望和愿望都寄托在她身上的原因。
而她莫德雷德就是对这个怀抱着憎恨,想把她纠正过来,才选择了走向叛逆的崩坏道路。
原来如此,事到如今,在得到又失去后,少女终于幡然醒悟——
她所厌恶的并非是父王的笑容,也并非是她的行为和理由,这一切都是她的误解。
……我似乎弄错了我自己的梦想。说到底,我其实是想治愈父亲的孤独。我只是想把她为了成为王而舍弃的东西都捡起来而已。
朦胧的想法只是一个闪念,但是在剑刃相碰的瞬间,莫德雷德却不由自主的,喊出了在内心压抑了很久的话语:
“把我最喜欢的那个父王,还回来啊——!”
伴随着雷霆般的炸响,漆黑的胜利之剑飞向天空,宛如展开翅膀飞翔的鸟儿一般,消散在了星星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