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大典要开始了”
“着什么急,一个册封大典,有什么好看的”
“不好看你跑什么!封嫡封长,东洲可是前所未有,更何况还是公主”
“可不是嘛,虽说之前皇上下过口谕,但到底没有正式的旨意,而且……那事严重至此,谁能料到今日”
“又嫡又长,你们说皇上该不会真……”
冷清了好些日子,京城总算热闹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册封大典像夜空绽放的烟火,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也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思
“凤栖高堂,龙游浅滩。大人觉得可还有伦理,可还有天道!”
面对质问,坐在太师椅中的沈丛文未动分毫,更未给出任何回应。近来发生的事饶是身强力壮之人恐也心力憔悴,更何况是他这般年纪。
然而此刻对面的人却想不到这一点,他只知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是当朝丞相,无论他头发白了多少,无论他脸上有多少褶皱,他都是曾经扶持沐云苍称帝并坐稳江山之人
天气炎热,昏暗的书房格外沉闷,许是受不了这闷热,又或者沉默本就是答案,那人说完自己的话便匆匆离去,唯留下那太师椅中的身影略显单薄
年越花甲,再精神的人也显了老态,这是沈如风跨进书房后的第一感受。曾几何时,这个人的眼神都是严肃甚至是严厉的;其实哪来的天资卓越,不过是他拿着戒尺日复一日的悉心教导,他倾尽心力培养着自己,却又从未要求过他一定要做什么;他像是一棵孤树,独自撑着沈家的荣耀门楣,而如今,这棵树不再枝繁叶茂,也不再生机盎然;他终究是老了……
“祖父莫要多想,世上没有什么所谓天理;能者居之,这便是道理”
“道理也好,天理也罢,都不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的风雨飘摇更甚从前,踏错一步,东洲、都将万劫不复”
沉重的叹息后,沈丛文才在沈如风的搀扶下从太师椅中起身,理了理压出褶皱的红色官服,也将那颓败一扫而空
“走吧,陛下尚在,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日照当空,刺眼的很;沈如风跟在后面,没有应声,只是眉目深锁的看着那佝偻的背影:祖父,您真的认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金丝银线交叠更替,让那凤凰华贵无比,也不知是宫中秀娘技艺高超还是着装的人本就不凡;自裙摆盘旋而上的凤凰显得格外逼真,在烈日炎炎下,随着主人一步一行的动作好似下一秒便要腾飞而起,翱翔天地
站在最高处抬眼望去,皇宫很小,那宫墙似乎也不高,却困住了一个又一个自命不凡之人,让他们甘愿沦落为权利的囚徒;然而垂首眼前,万人跪拜在地,那虔诚敬意怕是神灵显现也不过如此,又或者身处顶端的自己于他们而言,本就如同神明
思及此处,翊阳嘴角扬了扬,余光映照着将她领上高台之人,这个人是九五至尊,是她的‘父亲’,也是她活了两世都看不透的人,而这便是所谓帝王吗?
“礼成,万民觐见,恭迎嫡长公主”
随着礼官的话音落下,等待已久的黎明百姓便齐刷刷的跪了一片,高呼着千岁千岁千千岁,诚心诚意;和先前跪在宫门那般别无二致,只不过先前他们是要她死而已
翊阳垂眸俯视着他们,眼中含绵绵笑意,像庙堂里供奉的菩萨,温柔的原谅着每一个人所犯下的过错。但额间那一簇凤凰火昭示着那只是站在顶端的人对蝼蚁的漠视而已
所谓蝼蚁,不过苟且偷生;受封的是皇子或公主,得到什么爵位,跟他们又有什干系,他们只知道有大封必有大赦、大赏,而这些恩赏是实实在在能拿到的好处。至于谁能成为那琉璃瓦、红砖墙内的主人,就像茶余饭后的家长里短,说说便也罢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公主这是苦尽甘来了”
红色朝服衬人,饶是年过古稀的御史大人脸上也显出几分喜色;他发须皆白,配着朝服上的白鹤,在回廊昏黄的烛光里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而此刻他那双不太明亮的眼睛看着翊阳的朝服,笑的很有深意
翊阳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想不通他点明此事意欲何为,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还想让她表明立场
闻言翊阳正了正身形,没有半分醉态,甚至眉眼间流连的笑意也逐渐淡去
“福祸相依,御史大人的定论怕是下早了”
语罢,神情便又染上一层朦胧醉意:“席面热闹,饮多了些,言语有失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见朱自常笑容里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翊阳抬起衣袖遮了遮嘴角,顺势靠回了秋霜身上。回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殿,才幽幽继续道“饮酒熬夜伤身的很,大人年事已高,还是多注意的好”
“席面为公主而设,公主都走了,这席自然也就不必再去了”
闻言翊阳迈出的步子缓了下来,转身看着笑容依旧的人,然而等了半晌这人也只是淡然的捋着白须看她,却没半点开口的意思;虽然知道他话中有意,可他此刻既然选择不说,那她何必去问;况且,宫门之外,怕是还有人在等着呢……
马车摇摇晃晃,翊阳端坐在里侧,双眸紧闭,眉头深锁,不见半点喜色。可今日明明是她的册封大典,是她真正成为东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日,然她浑身上下,也只有那身朝服和头顶的桂冠能与点亮的万千宫灯相配了
秋霜看了一路,心里酸酸的;起初她担心病体初愈的公主会在宫中受刑,然而随着事态越发严重,她又怕极了公主过不去这一劫;只是事情反转太快,一夜之间便牵扯上了四公主与其夫家;谁都不敢想继续下去还会扯上谁。然而就在这种时候皇上却下诏正式册封嫡长公主,还要求礼部三天内准备好册封大典
虽说大典一切从简,但该有的东西一件不差,该有的流程一处未漏;这般速度,着实惊人。她在宫内呆的时间不短,旁的不说,单单公主身上那一件满绣朝服,就算整个绣坊不眠不休三日也是赶不出来的。但算上今日才刚好三日,那这所有的一切便只能是早就准备好的。而能下令准备这些的人只能是当今圣上,也就意味着整件事就是皇上设的一个局;牺牲了那么多,就只为了将公主名正言顺的推上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
“公主,是丞相”
突然停下的马车和虎头的话打断了秋霜的思绪,本就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中,此时却又听称病未出席晚宴的丞竟然等在宫外,瞬间心就提了起来;身为生父的皇上都这般算计,那整个朝野上下,还有真心之人吗?
翊阳没下马车,只掀开帘子轻扫了一眼便又靠回了车壁;从皇上执意要册封她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从她的神情里沈丛文没看到半点惊讶,稍想一下也就了然,原本想问的话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年过半百,经历了多少风霜血雨,又怎么会看不懂今时今日非她所愿,但不是所有事都能说得清是非对错
“大人有话便直说,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到底是翊阳先开口打断了沉寂,沈丛文也不再拘泥于心中的愧疚,拱手行了一礼后沉声道“公主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能否让此事就此结束;到底手足至亲,相煎何太急”
此言一出,翊阳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看着沈丛文的眼里也掩不住的讥笑之意;直到沈丛文脸上露出几分怒意她才收回了自己那分轻蔑
“丞相大人是老糊涂了吗?这件事我从头至尾都只是一颗扮演受害者的棋子,什么时候一颗棋子能决定棋局该如何结束?”
“大人有时间在此等我,为什么不好好想想所谓嫡长公主,到底所谓何意?”
“你……”
马车里的人敛去了伪装,言语神情间都是锋芒毕露。沈丛文没曾想她能将话说的如此直白,一时脸有些挂不住;噎了半晌也没能将对话继续下去
车帘落下,掩去了其间那张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脸;随着马车渐行渐远,沈丛文才缓缓吐出憋在心间的那口浊气,对着身后走来的人细声道“若我没记错,她今年也不过双九年岁吧!”
“祖父,夜深了,身体要紧”
沈如风没接这话,他明白祖父这话的意思,公主年岁算不得高,可胆色才情,武力谋略都是个中翘楚,便是几位皇子也不及她半分;倘若她是男儿身,那今日就不会有什么嫡长公主;甚至不会这种局面
自古男女有别,所谓龙凤,龙凤;凤凰便是再怎么浴火重生,终究只能居于苍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