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倒是算的精,如今事情走向如何全看我们是想做新朝的刽子手还是旧权的搅屎棍,怎么选都得不着好”
本就有些凝重的气氛因陆毅的话而更加凝结,官海浮沉,有起有落,他们可以顺应皇权更迭的优胜劣汰;却不能用家族兴衰存亡来赌一场完全失衡的对弈
西梁尚未安稳,天韶关也不复从前;云金又虎视眈眈,朝堂中亦是暗流涌动;皇子不成气候,作为天子的沐云苍拖着残躯又能压到几时;这或许就是他宁愿失了民心也要保下公主的原因。但乳虎啸谷便是百兽震惶,谁又能保证这只意料之外的虎会别无他心;既然无法预料,那自然是趁她病,要她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比起天下大乱,宗祠更在意的是东洲能不能一直姓沐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真能换的盛世太平,搅屎棍也好,刽子手也罢,我都认了;怕就怕这一步踏出去没有柳暗花明,而是万丈深渊”
理清了头绪,看清了事情本质,张正年除了愤慨便只剩无奈;对他而言死不可怕,怕的是死的不值,死得无用
言至此处,两人已不敢继续想下去,反观一侧的朱自常却神情淡淡没有丝毫的焦虑
“朱大人看着似乎不太担心,莫不是早有了对策?”
“大人若是真有法子就快些说出来吧,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莫不是还要尔虞我诈”
“张大人这话严重了,若真有法子,我还用拖着这般身子陪二位大人在这大理寺干熬着吗?不过是上了年纪看得开了些而已”
见两人将话头转到自己身上,朱自常也没多大反应,只是略显随意的笑了笑,伸手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颇有些自嘲道“人呐,老了就是老了,不服也不行啊~”
他话虽如此,可陆张二人又岂是愚笨之人。御史台是何种地方,若没点本事怎能坐的稳那位置;况且他还是唯一一个历经三朝却依然稳居高位的人,老谋深算说的便是这般人物
见二人眼里的质疑虽没有敌意却也不加掩饰,朱自常无奈的摇摇头,拨了拨手边的茶盏反问道“二位大人就没有无条件的相信过一个人吗?无论处于何种险地,都信她可以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三位大人,宫里急召,让三位大人即刻进宫商议要事”
门外的守卫来的急,直接掐断了二人想细问的心思。宫里传话的太监都不曾多留一刻,由此得见事情的重要性,可如今除了天潢贵胄的生死之事或者边疆战报,又还有什么事能大过长公主的案子。可未闻钟响,莫非是战报…
本就不解的二人此刻更是疑惑万分,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朱自常,却只见他神态依旧,信步的跨出了门槛
“二位大人莫不是没听清皇上急召入宫吗?”
见他此模样,陆毅眉头微皱先张正年一步追了上去“你见过她?”
“船到桥头自然直,陆大人也是一路风雨过来的人,当是明白这道理的”
二人的话止于此,陆毅没再追问,和紧随其后的张正年对视一眼便默契的不再讨论,当下之急,是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近的皇城热闹却也处处透着诡异的死寂,皇宫夜夜灯火通明,各地达官贵人一批又一批的相继到来,宫门以及各位大臣的门槛迎来送往,络绎不绝,甚至是后宫院落的走动都比以往频繁,当然,芳菲园除外
“按着时间那边也审得差不多了,你若不收整一番,那帮人见了怕是得大吃一惊”
院子一如往常,只是清冷了些,池边站定的绯色身影瘦小却不纤弱,微翘的睫羽下一双墨色瞳仁没有半点光晕,也不知是这夜色太黑还是那双凤眼太过幽深,使得那池面如吞没一切的万丈深渊,让人望而却步
“若太容易猜到结果,那这游戏还有什么意思!每个人都自认为是执棋者,然都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所以、到底谁才是摆弄棋盘的那个人呢?”
“各自为营,都在下属于自己的一盘棋罢了。只是物竞天择,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避开那过于清冷的双眼,双喜将视线望向了模糊不清的月色;说不清此刻该是什么心情,近半月好似有一把刀悬在脖颈,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危险
前些日子,他甚至和幼时流落街头那般,无时无刻都在想身后之事:想着死后是不是再也不用痛苦煎熬的数着过日子,想着死后他会不会后悔将自己推的那般远;想着死后,那些折磨人心的情感是否也就消散了……
“即是如此,那便顺应天命,你觉着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双喜微愣了一瞬,回看一眼面前的人,先前消散的光聚在瞳孔,格外明亮。随着那视线而去,只见回廊里有人正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跑来,随着那人的距离越近,她眼里的光越盛,连嘴角都在不经意间扬了起来
对于来人所谓何事,两人此刻自是心如明镜,先前的默不作声等的就是如今这一个转机。一个能让结果对大部分人都有利可图的转机
“庞将军近来辛苦,但苦有所得,想来也是值了”
被拦在门口,福禄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反倒瞧着那跑走的侍卫露出几分松快。皇上召见的急,自己偏又体胖,从大殿一路小跑过来已经甚是吃力,如今有人跑腿儿倒再合适不过
“大监此言何意?莫不是公主之事有了结果?”
庞统面露诧异,问的认真,无论是神情还是眼里都瞧不出半点作伪
福禄淡然一笑,并不应声,但心却如天上皓月,敞亮得很
自长公主出事以来,皇上便将其囚禁在芳菲园;并派位居高位的庞统亲自看守。这么一来,到底是囚禁还是保护倒一时说不清楚了。毕竟庞统忠于皇上,而庞家和长公主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说他对事情进展完全不知,岂不可笑
看破不说破,这是做奴才的基本;哪怕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哪怕位至大监,奴才始终是奴才
侍卫是庞统亲自挑选的禁军,自是身手不凡之人,二人还在谈笑之间,里头的人便已经不疾不徐的走了出来,步伐沉稳,不见半点慌张
“长公主殿下”
瞥了眼来人,屈身行礼,动作自然,丝毫不见曾经惯有的虚假谄媚;一时倒有些感慨。同样是行礼,对比当初将她领进芳菲园时的高高在上,如今福禄这一礼,才是真真正正摆对了自己的位置吧
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几不可查;翊阳留下的也只有那看起来有些轻蔑的眼神,便径直往大殿的方向去。
福禄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大殿那边已经审出了结果,如今只需她去做一个选择,此事便可盖棺定论
“你真的想好了吗?选择意味着失衡。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扇大门后的人在意的只是那个位置而已,但它不属于你”
明亮的光线穿透缝隙,映的紧闭的大门格外恢宏;让人看着便生出几分敬畏;眼看着走在前面的人跨上最后一节台阶,双喜心下一紧,跑在前头将人拦了下来
然而结果是注定的,她做了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看着殿门打开又合上,看着里面齐齐投射而来的无数视线,看着那绯色身影在明亮的光中涣散,双喜只觉自己的心比那高大的城门还要厚重。她明明有翱翔天地的翅膀,却甘心落在名为朝堂的蛛网之上。他一直以为人之所求不过功名利禄或白首相伴;而她既非前者,亦非后者
翊阳进入大殿后不到一个时辰,大门便从内打开,里面陆陆续续出来了不少官员,面色各异,有好有坏;这些人出来后就各自散去,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三五成群,在随行太监的目送下回了各自府邸
在京为官,家世和才能总要占着一头,而今日只怕都成了无头苍蝇,回去也安稳不了
双喜面无表情的目送他们离开,在那些或惊讶或猜忌的目光中转过了身,望向合上的朱红大门,眼里平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
待这扇门再次打开,事情也就结束了;你会是第一个走出来的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