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洋慧离别自己父母一年有余。父亲的背砣得愈发厉害,而且老是咳。为了一家的生计,他还在运输社拖板车。他见到女儿慧慧时,两眼放着光说:
“回来了,回来就好。我们家终于天亮了,分在哪个单位呀?”
“莫做梦了,老头子。慧慧不是知青,她没有被招工上来。从今往后,你的宝贝女儿就在农村安家了!”母亲含着泪水说。她始终不明白,她的女儿为什么就不是知青了。当初,伍主任不是说得好好的,慧慧是知青的吗?她是相信政府的,正因为这样,她才把女儿这盆水泼出去的。她决定带着女儿慧慧去找伍主任。
“算了,如今找她也没有用,说话不算数,伍主任是出了名的。”父亲莫奈其何地说。
“去,肯定去!”
居委会办公室很简陋,一间房,房子里一张条桌,一把靠椅。伍主任正坐在靠椅上,她看见杨洋慧和她的母亲来了,很客气地站起来;
“慧慧招工返城了,是什么单位?”
“返个屁!农村那些个王八蛋蛋说我们家慧慧不是知青。按照他们的说法,不是知青,就不能返城。唉,伍主任当初你不是说慧慧是知青的吗?反正,是你动员我们家慧慧上山下乡的,我就找你!”
伍主任清楚,慧慧的娘是一个敢于烂打烂斗的妇道人家,除非不坏了她的理。她只好赔着笑脸说:
“你们娘俩放心,我会把这个情况反映上去的。真是岂有此理了啊!”末了,她又说,
“你看慧慧这姑娘多俊巧呀?好了,等慧慧返城后,我收她为媳妇了!”
“好,有伍主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慧慧她娘是个见招拆招之人,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这是大人之间的较量,自始至终杨洋慧没有说一句话。
三个弟弟,大弟弟16岁初中一毕业就没有读书了,跟着父亲拖板车;二弟、三弟还在读书。总之,三个弟弟都还听话,没有给父母带来什么操心的事。
一天晚上,她跟母亲进行了一场母女之间的对话。这场对话是残酷的然而又是现实的。
“慧慧,你说的那个小晓真的就被王书记给睡了?”
“是的,这是小晓亲口跟我讲的。”
“这个天杀的东西,作孽呀,不得好死!”
“那我问一句,平时这个老东西对你怎么样?”母亲不无担心地问。
“平时对我还算客气,还看不出什么来。特别是他的老婆张友莲,对我就像亲闺女一样,还有那个刘小妹。”
“他的那个癫子崽,平时对你有什么举动没有?”
“那个癫子崽比我大一岁,平时都不太敢看我,他管我……”
“慢点,慢点。”母亲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慧慧的话说:
“这就是一切问题的关键。他们说你不是知青,就是不让你走,就是要收你为他(她)们的儿媳妇。王书记对你客气也好,张友莲对你如同闺女也好,就是让你感动,最终要你嫁给他的癫子崽!”
“姆妈,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叫我去死。”慧慧的态度不容置疑。但她感觉到王小波不会,为什么不会?她也说不清。
“慧慧耶,你自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欢。除了你的父亲和兄弟,是个男人见到你都会动心的。当初叫你下放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该生在我们这样一个家庭啊!”母亲说到这里,看得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姆妈,您千万不要这么讲。我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我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你们的错。”慧慧边说,边用手揩去母亲眼角边边的泪水。
“慧慧,你有天生丽质的本钱。这个本钱原应该交给你心上人的,好比你说的那个杜仁杰这样的小伙子。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要么就要交给那个枪打的王书记的癫子崽,要么交给那个挨枪子的王书记。如果,你交给了那癫子崽,那你永远就守在农村了;如果,交给那个老东西就有可能返城。慧慧,这是明摆的事。什么你不是知青,那是骗人的把戏!唉。”母亲说到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我就不回去了,守在您们身边!”
“那岂不是黑市人了?妹子,你户口在他们那里呀,户口你晓得不?没有户口是会被派出所抓去,依旧会遣送回农村的。到那个时候,就更难了!”母亲的老道,让慧慧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太幼稚。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姆妈?”
“作母亲的也只能这样讲了,说过了头,我也会遭天谴,也会被雷打的。你一个人在外,一切要靠自己见机行事了。一句话,那个癫子崽千万不能要。慧慧,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人,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王小波自从杨洋慧请假回城后,他就有点心神不定了。吃饭,饭不香;睡觉,睡不着。脑子老是像在上演皮影戏一样,主角就是慧慧,其他的统统是小鬼。
他十分清楚自己这个癫痫病是治不好的。为了治这个病,小时候父母就带他遍访了各路名医,但收效甚微。他还知道,这个病有遗传,村里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更可怕的是,他自己(包括他父母)都不知道死在哪一天?这个病一发作,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一下就倒地不起了,要是倒在了水塘边呢?那就叫着必死无疑。
他今年19岁,按说这个年纪在农村就是不结婚,也早已定亲了,何况是大队书记的唯一公子。可是面对这种情况,谁也不会前来拨动这一根婚姻的弦的。
王小波不发病的时候,还是一个十分清白的小伙子。1米75的个子,端端正正的五官,身上的键子肉一股一股的。如果说,他的体格是继承了父亲的基因,那么他的善良则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母亲的衣钵,就差没有初一、十五吃斋念佛了。当他知道自己的病是不治之症,随即他就暗暗发誓:终生不娶老婆,莫害人!
自杨洋慧这些城里妹子住进他们家这个大屋子以后,他父母专门找他进行了一次闭门谈话。
“小波,你觉得慧慧这个妹子怎么样?”母亲友莲问。
“不错呀!怎么啦嘛?”小波不经意地答道。
“把她给你做老婆!”父亲十分肯定地说。
“父母大人,您们的心思我领了。我已对您们发过毒誓,终生不娶,莫害人!”
“那我们王家岂不是要断后?”母亲受老传统思想影响比较深,动不动就拿断后说事。
“断不断后我管不了,反正我不能害人!”
父亲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借故出去了。母亲望着儿子小波,潸然泪下。她口里喃喃自语道:
“这是前世作的孽呀,作的孽呀!要我们小波来偿还呐。阿弥陀佛!”
小波看不得母亲流泪,他替她把眼泪擦干说:
“冒得前世今生一说,莫信那么多。只要我好好的一天,我就会好好的孝敬你们二老一天。”
“还有,姆妈。”小波喊着母亲说,
“我虽然不能讨杨洋慧为老婆,但并不妨碍我照顾她,保护她。”
“难得有你这样一番善良的心,菩萨会保佑你的。”母亲闪动着泪花,似乎从另外一个层面看到了小波的希望。
杨洋慧含着泪水告别了父母和三个弟弟,踏上了去月牙山的火车。她要回到柳叶滩村去,那才是她的家,因为她的户口在那里。
她离开家的先天晚上,母亲从柜子里翻出来了5张10块的票子,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在了她贴身的衣服上。
她知道这50块钱的份量,她带走了这50块钱,就意味着全家老小要勒紧裤带子过日子。她想推辞,但她没有这底气。牙膏牙刷可以不用,用水用手指在口里捣鼓一下就可以了,解手纸同样可以不用,用山上的树枝刮一下屁股也可以凑合着过。这样的生活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是每个月的月经纸是不能少的。对这50块钱,她只有默默地接受。她暗自发着狠:等她返城了,等她参加工作了,她要对生她养她的这个家加倍地偿还。
她没有去找杜仁杰,更没有去万小晓那里去问个为什么。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她还知道,由于这封信的截留,正在或将要改变她的生活轨迹。
回到柳叶滩村已是接近晌午时分。
王小波从屋冲到了阶基边,接过杨洋慧的帆布袋说:
“慧慧你回来了,一路辛苦了!”
“还好,伯娘呢?”杨洋慧问。
“在灶房。姆妈,慧慧回来了。”
听闻慧慧回来了,友莲三步并着两步从灶屋里走了出来,一把抓起杨洋慧的手问道:
“家里都还好吗?一路上还好吗?”
“谢谢伯娘关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你先进屋收拾整理一下,我这就过去给你煎两个荷包蛋去。”
饭桌上,王书记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慧慧家里的情况,并以领导和长辈的口气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来,他说:
“安下心来吧,脚踏实地作好队里的农活,机会总会有的,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开始,慧慧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她只是麻木地点点头,他说她听而已。
饭后,友莲伯娘过来陪慧慧坐了好一会。这其间妇女干事刘小妹也过来看慧慧了,她一进门就大声说:
“小慧慧回来了。”说着就紧挨着慧慧坐下来。开始,她们只是聊一些女人之间的琐碎事。友莲和小妹都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诫着慧慧这样的事情应该如何样做,那样的事应该如何样做等等。最后,刘小妹说:
“慧慧,明天开始你还是来副业组,同妇女们扎扫帚。你离开这段时间,我们又接到一批新货,3000把。”
“我听从您安排就是了。”慧慧答道。
她们走了。
杨洋慧也觉得累了,一天的旅途奔波使得她上下眼皮在不停地打架。
她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她赶忙起来,用手指头漱了口,用一块破得不能再破了的帕子洗了一巴脸,给两棵斑竹浇了水,就朝着扫帚加工场走去了。
在柳叶滩村,像王小波这样年龄阶段的小伙子有七、八个。他们个顶个血气方刚,都处在青春萌动期。他们一个共同点就是见不得女人,特别是杨洋慧这样漂亮女人。别看他们是农村青年,文化程度几乎为零,但一当血涌上头,他们的言行举止往往比城里伢子要来得更猛烈些。
王小源就是其中一位佼佼者。他仗着其老子是队里的会计,故说话办事有恃无恐。还是知青刚分到村里那阵子,他就伙同着几个同道,暗中把那几个女知青都对号入座了。他对的号就是杨洋慧,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在同道中就宣示了自己的主权。
主权归主权,王小源也明白,要真正实施起来并没有想像那么简单。首先,他要面对的是王小波。虽说王小波有癫痫病,但是人都知道,这个病并不影响生育。这些都不是事,他都可以摆平,关键是他的老子是书记。王书记把杨洋慧安排住在自己屋里,明摆着是要将杨洋慧收为自己的儿媳。这就是真正地宣示主权呐!他娘娘的,自己哪是什么主权?纯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搞得他白天看见她,犹如隔岸观火,不能亵玩。
一天,刘小妹考虑到小寒节气就要来了,气温越来越低。扫帚加工场有一堵墙空了一截,她决定从队里废弃的砖窑挑一些砖来,把空的地方给堵上。
杨洋慧被安排跟另外几个妇女去挑砖。她们来到窑洞口,慧慧就想起小晓来。就是在这个地方,王书记把小晓给强暴了。一想到这里,一阵强烈的恶心在胃里翻腾着。“哇、哇”几声,她干吐了起来。
“慧慧,你没事吧?”同来的张嫂问道。
“没事,就感觉这里有一股霉味。张嫂,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就这样,杨洋慧挑着砖走在最后。不一会,她被张嫂几个拉得很远了。
王小源今天要去荷花塘村,那里有几个同道约他打牌。他从村口出来,兴致勃勃的。原本可以走另一条近路,可今天他偏不,偏要绕道而行来旧窑砖厂看看。还没有到窑砖厂,他就看到杨洋慧挑着砖从窑砖厂那个方向过来。他本能地前后左右看了看:好呀,没人!他一个箭步跑了上去:
“慧慧妹妹,我来帮你挑吧。一个金枝玉叶人儿怎么能干这个,何必呀?”只见他边说,边把手伸到了杨洋慧的胸口前。杨洋慧立即把担子放下来,十分生气地说:
“你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的?”说完,她就退到了一旁,作好了逃跑的准备。
“你看你,我好心好意来帮你,你却躲三躲四的,像什么样?”他又闪动着双眼将四周打探了一下,心里一阵暗喜:真是天赐良机。难逢难遇呀!他知道,这个时候对城里姑娘,什么甜言蜜语那都是屁话,有用的只是行动,就是来蛮的。想到这里,他一把把杨洋慧扣搂在怀里,顺势脚一勾,他和她倒在了地上。正待王小源要解杨洋慧衣扣的时候,被赶来的王小波一把将他从杨洋慧的身上提起,他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啪、啪,”两个重重的耳巴子就煽在了他的脸上。王小波圆瞪着两眼,似乎并没有解恨,上前又是一拳把王小源打到了2米开外,才狠狠地说: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耍流氓?”
这个时候,刘小妹等人也来了。这一幕全被她这个妇女干事看到了。她大声喝斥道:
“这还了得?强暴女人是犯法你知道吗?就是没有成功,也是犯罪!这个事情,我要报告王书记,看他怎么处理。”
“是的,这是犯法的事!”同来的妇女一齐说着。
杨洋慧已经站起来了,她哭了,两眼泪汪汪的。她使劲地用手擦拭着脸颊,企图用自己的泪水洗去那王小源留下来的邋遢口水。
王小源像个冷猫子,搭拉着脑袋站在那里。两个耳光子和一拳,这都是小事。关键是刘小妹这个人可得罪不起,他怕她真的较劲,那他就有好果子吃。
“走,慧慧我们回去!小波,你把那担砖挑到加工场去。”刘小妹吩咐着说。
通过这桩事,全村的人,包括刘小妹在内,几乎是一边倒地认为:杨洋慧迟早是王小波的老婆了。
刘小妹这个妇女干事,办事是十分认真的。维护全队妇女的合法权益,是她这个妇女干事的首要职责。在她的要求下,王小源在全村父老乡亲面前作了检讨,并向杨洋慧作了公开道歉。
就这样,柳叶滩村的那些个热血青年们,对杨洋慧这个美人儿,也只是能远观。因为,明花有主这个道理他们还懂得的。
通过这件事,杨洋慧从内心里感激俩个人。一个是王小波,一个是刘小妹。是他(她)们俩救她于危难之中,特别是王小波。那天晚上,在她住的屋子里,他把他的想法彻底摆明了。开始,她还有点害怕,随着谈话的深入,她就完全放下心来。
“杨洋慧,我是一个有病之人,我不会娶你的,我不能害人。你还要返城的,你的前途在城里,这里没有你的前途。”
“那你就打算一辈子不讨老婆了?”
“是的,我不能害人。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病。万一在塘边……那我的命就没有了!”
“你这个想法,你跟你父母说了嘛?”
“在你们还没有来我们这里的时候,我就认真地同他(她)们讲过。没有办法,我不能害人!最后父母也默认了。”
“唉,小波你知道你父亲安排我住这里的初衷是什么吗?”
“他(她)们是想收你为儿媳妇。”
“那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
“已经彻底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我坚决不同意!”
说到这里,她和他都沉默了好一会。接着还是小波先说:
“慧慧,从今往后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睡觉那个事。我会好好的保护你的,直到你返城那一天。我王小波别的能耐可能没有,但保护你我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到这里,他撸起袖子让她看手臂上的键子肉。
“好啦。我要回去睡觉了。你放心吧,我王小波说话算数!”说完,他就走了。
他,王小波走了。像一阵风一样,把她和她母亲原先那种担心给带走了。她不会成为王书记家的媳妇了,应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是的,这完全归功于王小波。她感激他,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人心又如此冥顽不化的地方,上哪里去找一个不是哥哥,胜似哥哥的王小波来呢?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又如何去应对?这对于只有18岁的她来说,是无法预料的。好在有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哥哥——王小波。想着想着,她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