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一个深夜,不修边幅的胖男人拖着一只小行李箱,踏进这间电子游艺场。
胖男人来到柜台,在喧闹电玩机台声和客人嬉闹叫嚣声中,扯着嗓子向柜台人员询问七号包厢的位置。
柜台人员随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胖男人拖着行李箱找进游艺场深处一条走廊,沿途经过一到六号包厢,最后在七号包厢前停下。
他推开七号包厢门,只见包厢里长沙发上坐着一个壮汉,壮汉穿着背心,肩臂全是刺青,正捏着手机玩游戏。
胖男人从口袋取出一张黑色名片,递给壮汉。
壮汉接过黑色名片,翻看几眼,点点头,将名片还给胖男人,指了指包厢厕所。
胖男人拖着行李箱踏入厕所、关门。
厕门内侧,悬着一只小铁罐,铁罐上开着一个个小孔洞,漆成红色,外观像是一只缩小了的金纸炉。
胖男人取出打火机,点燃黑色名片,放入小铁罐里。
一阵奇异火光自小铁罐口和罐身上数十个孔洞亮起。
整面门板浮现出一阵奇异符箓光纹。
数秒之后,光纹褪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胖男人略有迟疑,伸手敲敲门,没得到响应,他转开门,外头仍是刚刚的包厢,坐着刺青壮汉——
“呃!”他立时发现,这间包厢装潢和刚刚不同,沙发上的壮汉也和刚刚不同、胳臂上的刺青也不同。
壮汉瞅瞅胖男人,问:“你也是纸扎师傅?”
“是??”胖男人点点头,啊了一声。“姓范的已经来啦?”
“他们在十号包厢等你。”壮汉这么答。
胖男人拖着行李,走出包厢——包厢门上的号码依旧为七号,但他知道自己此时身处之处,已非刚刚那间游艺场。
不仅走廊装潢不同、包厢门板不同、灯不同、电玩机台音效不同,就连空气中的气味也大不相同——此时他鼻腔充斥着奇异的火灼焦味,这焦味与烧纸钱的气味有些相似,又有若干不同。
他循着长廊,找着十号包厢,推开门。
十号包厢空间是刚刚七号包厢好几倍大,左侧环形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削瘦男人,和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
削瘦男人穿着衬衫,身旁沙发上,摆着一只银灰色金属公文包。
小男孩戴着毛帽,穿着刺绣外套和短裤,一见男人拖着行李箱进门,立时嚷嚷说:“好慢啊??”
“不好意思,我跟老婆解释半天,她不信我来阴间??”胖男人摸摸鼻子,拖着行李箱来到沙发前,望着削瘦男人,说:“好了,我们在哪边玩?”他这么问的时候,左顾右盼,视线停在包厢另一侧那张铺着金黄丝绒桌布的长桌上。
“这么急?不先吃点东西?”毛帽小男孩指指桌上食物红酒,对拖着行李箱的男人说:“这些都是阳世活人可以吃的食物,是我专程请人买下来的,我特别打了拟人针陪你们吃喝。”
“不了。”沙发上那瘦男人提着金属公文包站起身,对小男孩说:“归爷,我今晚不是来交朋友的。”
“是啊。”胖男人点点头,哼哼笑说:“我们是来决斗的。”
“好好好!决斗!我最喜欢看人决斗。”小男孩拎着零食汽水跳下沙发,往大长桌走去,一边指示侍者,招待胖瘦男人分别入座长桌两端。
小男孩自个儿坐上长桌中央后方一张高脚椅,居高临下俯视长桌。
胖男人将行李箱提上桌,揭开,捧出一只蛋糕大小的白色纸扎屋,和十二只拳头大小的纯白纸扎小偶。
瘦男人将金属公文包放上桌,揭开,里头同样是一个纸屋,和十二只纸偶,不同的是,瘦男人这组纸偶和纸屋都上了色,外观花俏缤纷。
“哼哼。”胖男人忍不住出言讥讽:“小范,你是不是搞错了,今晚不是比谁的纸扎美,是比谁的兵马更强壮、更能打仗!”
“美的不见得不能打。”瘦男人推了推眼镜。“丑的也未必能打。”
“我的纸偶只是没上色,哪里丑啦?”胖男人哼哼说。
侍者捧来两只木盒,在长桌中央揭开,里头是十二只小玻璃瓶。
小男孩坐在高椅上喝了口饮料,说:“我们宝来屋研发的『魂汤』,跟博览会大赛上用的魂汤差不多,这两盒一模一样,很公平,要检查吗?”
瘦男人摇摇头,胖男人则耸耸肩,说:“归爷,我相信你为人。”
侍者将两只木盒推至两个男人面前,两个男人从盒中捏出一只只玻璃瓶,揭开瓶盖,将“魂汤”淋在自己的十二只纸偶上。
胖男人将最后一瓶魂汤空瓶放回木盒,左顾右盼,问:“在哪儿烧纸?有帮我们准备金炉吗?”
“直接在桌上烧就行了。”小男孩提着一袋鸡排啃得津津有味,伸手敲敲桌面。
“在桌上烧?”胖男人有些诧异,指着金黄丝绒桌布。“不怕把桌布连同桌子都给烧了?”
长桌另一端,同样淋完魂汤的瘦男人,已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小盒,揭开捏出一根古怪火柴,摩擦生火,依序点燃十二只纸偶和纸屋。
烧成火团的纸屋和纸偶,隐隐透出彩光,火灭光熄之后,纸偶开始动了,抖落身上一片片灰烬,露出极其逼真的人皮、服饰、战甲和兽毛。
十二只纸偶,有人有兽,横地排成一排。
纸偶后方那栋纸屋,一砖一瓦,彷如真砖真瓦,整间屋子像是等比例缩小了的实屋一般。
“哦——”胖男人望着瘦男人纸偶烧出的烟雾,袅袅飘升到长桌上方那只缓缓旋动的吊扇,立时烟消云散——他这才发现,吊扇扇叶旋动方向是反着旋,犹如排气抽风般,他讶然笑问:“小归爷,原来你这不是吊扇,是抽风机啊!”
“吊扇只是装饰。”小男孩呵呵笑地指着天花板。“天花板建材用的是特殊材料,近看一堆小孔,管道间里有装抽风设备——我这房间是专门用来接待阳世纸扎师傅的负压室。烧个纸还要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佩服佩服。”胖男人哈哈笑着,也摸出打火机,点燃自己十二只纸偶和纸屋。
他那纯白纸偶燃烧殆尽之后,仍然是原先纯白颜色,外观材质依旧是纸,就像是没烧过一般。
侍者一手提着手提式吸尘器,一手持着毛刷,细心清理桌面余下灰烬。
瘦男人向侍者多借了柄毛刷,细细刷扫着纸偶纸屋上少许灰烬。
“喂喂喂,就说这不是美劳比赛啊,别这么龟龟毛毛!”胖男人不耐地拍拍桌面,对着己方纸偶嚷嚷下令。“排队排好,开始报数——”
胖男人面前十二只纸偶听见号令,快速排成横排,张口发出古怪呼声,叽叽喳喳吱吱嘎嘎,压根听不出数字。
“准备,五、四、三、二——”小男孩嘴里碎肉还没咽下,握着拳头倒数。“开战!”
瘦男人扔去毛刷,捻指施咒,大喝一声。“冲锋——”
十二只彩色纸偶收到了号令,立时咆哮往前冲锋。
“妈的,突然大叫想吓人啊??”胖男人嚷嚷抱怨,也实时下令己方白色纸偶上前接战。
一场小规模战争,就在这张一公尺宽、两公尺长的长桌上展开。
长桌两端那一彩一白两间纸屋,仿佛两军主堡,二十四只素彩各半、有人有兽的纸偶,嘶吼着向前,往对面纸屋冲锋,与杀到眼前的对手展开搏斗。
“喔——”小男孩像是网球裁判般地坐在长桌中央后的高脚椅上,瞪大眼睛探长了身体观战,还嘟嘟囔囔地分析起战情。“范家纸兵好像比较强一点啊,一对一都占了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