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启法跪倒在女儿床旁,望着沉睡不醒的田雅如,正想说些什么,哐的一声,脑袋又挨了一记葫芦砸。
“听到能喝四十年的酒,眼睛都亮了。”陈阿车摇了摇葫芦,冷冷地说:“怎么对你来说,喝酒这件事比你自己性命、女儿性命、岳父母性命还值钱啊?”
“对不起??”田启法跪在地上,抱头缩身,哽咽地说:“我??就是一个废物??就算我想帮你,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阿车望着颤抖的田启法,默默无语好半晌,说:“是啊,你这小子怎么看,就是一个废物——跟当年的我,有点像呐??”
“啊?”田启法忍不住问:“你以前也是??废物?”
“喝到全身都坏掉烂掉了,还不够废物?”陈阿车比了好几个干杯手势,笑呵呵地伸手揪住田启法头发,硬将他从地上拉起,望着他眼睛说:“但是啊,废物还是能分成两种——能回收利用的废物,跟只会危害世人的废物。”
“师父当年挑了我,就是让我这酗酒废物多少替世间做点贡献。”陈阿车这么说:“我请你喝酒,也是看上你心地算善良,除了等死,应该还能做点别的事,就算不为世人,至少为了你女儿、为了你老婆出点力气。”
“老婆??”田启法听陈阿车提起他过世妻子,摇摇晃晃走出房,来到客厅小供桌,望着桌上那裂成两半的牌位。
刚刚易杰逮了田雅如身中恶鬼之后,陈阿车一边念咒一边敲地板,喊回那被驱魔金光映得奄奄一息的良蕙魂魄,将她安顿回牌位里,要她这阵子乖乖待在牌位里休息,协助老猕猴和小家伙安抚女儿父母心神。
田启法走到良蕙破裂牌位前,望着那被遭恶鬼附身的田雅如用笔涂得乱七八糟的遗照,颤抖握拳,喃喃地问:“我??我对不起你,良蕙??你觉得??我是一个还有价值的??废物吗?”
牌位静静的没有半点回声。
站在客厅的易杰本来正焦躁拿着手机,和阴差讨论究竟该如何调查魔王开鬼门狩猎活人的案子,突然接到插拨,惊怒跳脚、狂奔出门,轰隆隆地冲下楼。
.........
深夜时分,易杰家书房那张大书桌上的台灯闪烁不休。
天花板、壁面、地板遍布脏污、霉垢,地板和墙壁甚至生出了焦黑色的杂草和藤蔓。
窗外景色朦胧模糊,人间的夜重迭着阴间的天,小文那铁窗皇宫里一个个小盆栽、小鸟窝,落满了灰烬,有些古怪小虫钻进钻出,气得小文不要窝了,焦躁地在王书语四周乱飞,唧唧叫着。
王书语将食指竖在嘴边,对小文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她约莫在十分钟前察觉房间有些不对劲,起初是天花板上的灯光有些闪烁,闪烁渐渐剧烈,然后变色了,然后不亮了,任她怎么按开关也没有反应。
她以为灯坏了,要出房找备用灯管,但一开门,便发现客厅景色诡异——气味、氛围、景象,和她曾经去过的阴间如出一辙,她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立时打电话通知易杰。
易杰要她别怕,说自己立刻回家。
她知道易杰今晚工作地点,暗暗估算易杰返家时间,正常机车路程要一小时半,凶猛飚车或许只要一小时,踩着风火轮加速再加速,至少也要半小时。
她得保护自己,平安度过这半小时。
如今已经过了十分钟,她紧握写着金符的球棒,颈上绕着金符丝巾,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望着天花板的灯。
那灯已经从一盏灯变成了一只淡紫色的灯笼。
王书语虽然不明白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从先前易杰转述的经历中,知道阴间鬼门技术日新月异,阴阳互通的方式从本来的镜子、水面、玻璃、一扇门或是一扇窗,进化到空间与空间的连通和转换——
这情形发生在自家书房,尽管吓着王书语,却没有吓坏或是吓傻她,她早就知道自己和易杰在一起,必然会碰到这样的事,她不愿意自己变成易杰的拖油瓶,或是被敌人挟持,要挟易杰做些他不愿意做的事,她在心中预演过各式各样的遭遇,有时会和易杰讨论,有时只默默独思,有朝一日,在某些关键时刻,她得做出一些抉择。
“小文,乖。”她将小文喊上肩头,反手摸了摸他的头。“别怕,阿杰很快就会回来了。”
喀——喀喀——
喀——喀喀——
门外传来了声音,声音似近似远,也不知来自阳世还是阴间。
厨房似乎有磨刀声,也有嘻笑声;浴厕有流水声,也有啼哭声;阳台有窃语声和兽嚎声——这各式各样声音的共通点,是逐渐往书房逼近。
王书语咬咬唇,伸手摸了摸书房门板,没有摸着那块熟悉的布——门板上本来有块布,布上也写着符,但此时门板干枯粗糙,像是从火中捡出的焦木。
易杰当然不会不知道他仇敌甚多,仇敌自然会找上他,因此在全家里外都造了不少防御工事,但这先进的鬼门技术能调转阴阳两界空间,此时除了王书语手中的球棒、颈上的丝巾,以及停在肩上的小文之外,大部分安排在阳世家中各处的防御符箓,都被重迭在一块的阴间空间吞噬或是盖住了。
“金粉、金粉??”王书语记得卧房床旁小柜里藏着一小瓶金砖粉,枕头套里也塞着几张符,或许还在,也或许没了,她觉得自己不该冒险。
啪嚓一声,书桌上的台灯终于也灭了。
天花板上那盏紫灯笼隐隐亮起。
一双腿自紫灯笼旁缓缓落下。
腿上有些弯曲浮凸、青森乌黑的筋脉,和一道道可怕伤口。
“噫——”王书语紧闭眼睛闷吭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双腿以上的部分幻想了一遍,做足心理准备,然后睁开眼。
一个惨死女人垂挂在紫灯笼底下,直挺挺地吊在王书语的面前,与她相距两三公尺。
“??”王书语身子颤抖,脑袋混乱中,还微微庆幸眼前惨死女人和几秒钟前的想象似乎没有相差太多,因此尽管可怕,却没有超出预期。
吊死女鬼歪头咧嘴、咆哮尖叫,探长了双臂扑向王书语要掐她脖子,王书语横举金符球棒,架在吊死鬼胸前。
吊死女鬼双手一掐上王书语脖子那符箓丝巾,立时着火松手,胸前碰着球棒符箓,也亮起金光,啊呀一声,退开老远。
王书语挥棒打在吊死女鬼脑袋上,磅地炸出一团光,将那吊死女鬼打得向后飞贴在墙上,凶狠地瞪着王书语。
一双双脚自天花板落下。
看起来每双腿有粗有细、胖瘦不一。
王书语喘着气,觉得情形比她想象中更糟糕——她本来猜测倘若阴阳调转,她肉身处于阴间,或许能像先前下阴间时那般一身铜皮铁骨、力大无穷,但她刚刚短暂与那女鬼接触时,感受不到前一次在阴间里那种力大无穷的感觉,此时她的房间尽管看起来重迭了阴间影像,却又不能算是真正的阴间,阳世活人肉身在这空间里,似乎占不着太多便宜。
更多吊死鬼垂出了身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持刀械、有些拿利钩;贴在墙上那吊死女鬼也落下地来,像头凶兽屏息伏地,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王书语反手转开门把,快速闪身出房,将门关上。
客厅也站着各种鬼,本来背对王书语,朝向前阳台,前阳台纱门敞着,有团红光燃动。
群鬼察觉王书语出了书房,立时转身,锁定目标,咆哮着扑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