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一只食人山魅呀??”老猕猴哽咽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啦??那时候,橙子、小家伙都还没出生呐。说不定,连你爷爷的爷爷都还没出生呐??那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老猕猴还是只小猕猴。
那时候,老猕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在一个白胡子老家伙脚边蹦来蹦去。
或许是受了六月山上灵气熏染,或许是老猕猴天赋异禀,又或许是两者相成,总之老猕猴还是小猕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比其他猕猴聪明许多,他不喜欢跟其他猕猴玩,只喜欢追着老家伙跑。
那时候,小猕猴还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登山的凡人,似乎都看不见白胡子老家伙,只有他和其他少部分动物看得见。
那时候小猕猴还不知道,当时他眼中“其他少部分动物”,其实也不是活的动物,而是死去了的动物的灵魂修炼而成的“山魅”。
白胡子老家伙自称是六月山土地神,身边总是跟着一头小老虎。
小老虎沉稳而勇猛,忠心耿耿地追随着老家伙。
小猕猴跟在老家伙身边总有听不完的故事。
那些故事有些逗趣、有些悲伤、有些吓人,有些让他忍不住照三餐追问老家伙后续发展。
有一晚,老家伙领着动物和山魅在一处能看见月亮的草坡上,讲了个吓人的故事。
是个食人山魅的故事,那山魅自称“血罗刹”,他食人肉、饮人血,凶性一天大过一天;血罗刹不但食人,还喜欢征山,从这座山打到那座山,不服他的山魅野鬼,甚至是山神、土地神,都成为他腹中食物。
几年下来,血罗刹恶名传开,神仙接连派使者来征讨他,却没一个打得过,都被他吞下肚去。
老家伙讲完故事,忧心忡忡和身旁山魅交头接耳好半晌,大伙都惊慌无措,小猕猴才知道,这故事不是故事,而是真魔真事。
并且在数周前,血罗刹已经来到六月山附近,寻找下一处征讨目标。
又过了不久,听说血罗刹闯入山下的小镇,附上一个富家千金身体里不出来——这是血罗刹的嗜好之一,他能直接食人,也能附着人吃人。
比起直接吃人,他似乎更喜欢附着人吃人。
据说人类口齿唇舌比山魅敏锐,尝着的血更香、咬进肉里的口感更美,每个人的唇齿舌所尝着的血味,还微微有些不同。
小镇上有个苦师公,每日带着徒弟去替千金驱邪,却驱不出血罗刹。
小猕猴见过苦师公不少次,他时常会提着酒菜上山找老家伙闲聊。
他们像多年老友般对月干杯、畅聊往事。
苦师公喝到醉时,有时会悲哭、有时会泪笑。
小猕猴不知道原因,只隐隐听出苦师公是后悔年轻时犯下的过错。
有一晚,苦师公鼻青脸肿地提着酒菜上山找老家伙,说自己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也逼不出附在千金身子里的血罗刹。
更糟的是,血罗刹道行深厚,即便真逼出他,也打不过。
现在血罗刹硬撑着不出来,似乎是想瞧瞧苦师公究竟有没有本事逼他出来——比起一般人,血罗刹更偏好修行异人的身体。
附着凡人身子、逼法师上门,似乎也是他的惯用伎俩之一。
苦师公说自己在替那千金驱邪时,血罗刹不停对他讲人肉美味,说这次想尝些婴孩,要将婴孩嫩手嫩足当成鸡脚来啃,还笑咪咪地邀苦师公和他一同品尝人类血肉滋味;
甚至要苦师公张口,说想瞧瞧苦师公牙齿健康程度。
苦师公知道血罗刹开始对他的肉身感兴趣,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但需要老家伙和整座山的山魅帮忙才行。
六月山上有处山洞,那是过往修道人上山练术之地,苦师公也进去修行过,他知道山洞灵气旺盛,或许能够压制血罗刹的魔性。
他对老家伙说,自己想到一个赎罪的方式了。
他要将自己的身体与山同化,成为棺、成为牢,成为禁锢血罗刹的枷锁,让他再也不能出山吃人。
老家伙知道苦师公心意已决,点头同意帮忙。
他们花了好多天,在见月坡布阵,在囚魔洞刻符,他们在洞中挖坑当作棺身,还找了块大石板当成棺盖,在棺盖上下都刻了字。
到了月圆那天,苦师公将血罗刹骗进身里,一路狂奔上山。
小猕猴和老家伙在见月坡上见到苦师公时,他已成了个血人。
血罗刹就快要破解苦师公施在自身上的禁锢法术。他操使着苦师公的左手撕打他右手和头脸,想活活撕烂他。
老家伙领着小老虎和大批山魅上前助战,大伙儿将苦师公团团包围,用贴着符籙的绳索綑住他,拉往囚魔洞。
一阵乱战下来,死了不少山魅,老家伙身旁的小老虎也被血罗刹用苦师公的手抓裂颈子、拍碎脑袋。
但小老虎重伤之余的奋力一顶,终于将苦师公推入囚魔洞里,洞里镇魔符籙一齐发动,镇得血罗刹虚弱无力。老家伙领着残余山魅,将苦师公押入山洞深处里的修行穴室。
苦师公进入穴室后,精神似乎恢复了些,回光反照般,在身上补了一道道咒术,牢牢封印住血罗刹。
几个山魅手忙脚乱地在石棺坑旁整备封棺时的施术道具,苦师公和老家伙在小桌旁干了杯酒,坐入石棺。
“对我的徒弟说,师父疼爱他们,但师父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苦师公这么说完,闭起眼睛。
老家伙一声令下,大伙儿将石板盖上。
老家伙领着山魅和小猕猴离开穴室,外头另一批山魅早已联手将囚魔洞上方一块大石推下挡住洞口,仅留一道数十公分宽的横缝。
老家伙出了山洞,坐在大石上陪着重伤的小老虎,让小老虎在魂魄散尽前,能晒一晒月亮。
山魅们纷纷道别离去,老家伙却还不走,他等小老虎魂散后又重新回洞里,对蹲在外头石上的小猕猴交代了些琐事,又说了些话后,拍拍他的脸,转身走回囚魔洞。
小猕猴望着老家伙背影消失在长洞深处,这才跃下大石离开。
之后的日子,他不时会来到囚魔洞外,像是在等待老家伙出来;偶尔他会往洞里喊几声,都得不到回音。
又过了很多年,老家伙还是没出来。
直到小猕猴变成了老猕猴,老家伙还是没出来。
直到老猕猴死了也变成山魅,老家伙还是没出来。
变成了山魅的老猕猴生前便聪慧,一身道行很快超越其他山魅,开始调解山中大小纠纷、对外宣称自己是山上土地神。
“我以为有一天能等到老家伙从洞里出来,继续跟我说故事??”
老猕猴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望着石棺板,抹了抹眼泪。“原来他耗尽法力,只留下几条胡子,留下这几句话??”
易杰听完老猕猴叙述这段往事,缓缓起身,舒身筋骨。
“啊!太子爷乩身??你??你要开棺啦?”老猕猴见易杰有了动作,惊恐地起身。
“我要再考虑考虑??”易杰说完,取出金砖,在大石板上画起符咒。
金砖符写上石板,发出阵阵耀眼光芒。
易杰用混天绫缠着金砖,扬至高处,在爬满青苔的山壁上也画起符。
“我进洞前,收到另一个神明乩身传给我的简讯。”易杰这么说。“妈祖婆派她来帮我??”
“什么?妈祖婆?”老猕猴听易杰这么说,惊讶地问:“是那个脸黑黑的妈祖婆?”
“是。”
“是那个在海上救难的妈祖婆?”
“是。”
“是那个能接轰炸机炸弹的??”
“那是她乩身接的。”易杰不耐地打断了老猕猴的话,“你别再问废话了,总之妈祖婆乩身最近会来跟我会合——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老猕猴问。
“代表这东西很难缠,上头担心光我一个可能打不赢。”易杰指着石板,“所以我得回去研究一下怎么跟这家伙打,是在里面打还是在外面打。”
“在里面打跟在外面打有差别吗?”老猕猴问。
“当然有差??”易杰说:“这地方这么窄,风火轮不能飞、火尖枪举不直,怎么打?我不太喜欢在这种地方打架??”
老猕猴说:“可是洞里刻了满满的镇魔符呀。”
“山洞里有镇魔符、山洞外我能出全力,我得沙盘推演一下,看是要靠镇魔符帮忙,还是出全力好好打。”易杰说:“毕竟我没在山洞里打过架,要是镇魔符镇不住他,我跑都跑不掉;在外头至少还能踩风火轮打带跑。”
“所以今晚不打了?”老猕猴像是松了口气。
“不打了,补几道咒。”易杰举着混天绫画满这穴室山壁,一路画到洞口,钻出洞,在大石上也补了几道咒,刚好用完整块金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