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杰开着向铁拳馆老龟公借来的小发财车来到六月山下的小镇。
小镇上的气氛有些奇异,许多店家早早关门,易杰在几条路上东绕西拐好半晌,才买着了米粉汤和几样黑白切小菜,老板找他钱时脸臭得像面对仇人一样,挑给他的油豆腐也是锅中最破烂的一块。
易杰提着晚餐返回小发财车驾驶座,半掩着车门吹风,一面吃、一面望着前方楼宇后头的六月山。
六月山看来平凡无奇,与一般市郊矮山没有多大分别,邻近有条登山步道通往半山腰一块叫作“见月坡”的平缓坡地。
见月坡其实是个观光景点,只是经营得不成功,管理处荒废好多年。倒是那条登山步道,路面不宽阔但堪称平坦,每日清晨、黄昏都有不少附近社区长者,循着步道往返沿途几处凉亭、小庙散步聊天,真正登上见月坡的人反而不多。
几年前一次台风,步道后段土石坍方,多年下来也未补修,因此这几年社区爷爷奶奶,散步范围多半集中在步道前二分之一。
易杰稀里呼噜地吃起晚餐,突然听到叽叽两声,转头见小文从副驾驶座椅上的草编小巢里探头出来瞪他。
“干嘛?”他看小巢旁用来当饭盆的小铁盖已经空了,便说:“等我吃完再替你倒饲料??”
小文摇头晃脑,突然飞出小巢去抢易杰手中米粉汤袋子,被一把揪住塞回小窝。
“妈的??”易杰嘴里塞满小菜,打开置物箱翻出饲料,倒了些在铁盖里,还瞪着探头望他的小文说:“看什么看,吃啊??”
小文走出小窝,一爪踢翻装满饲料的小铁盖,又飞起来要抢易杰手中的米粉汤袋。
“我操!你烦不烦?”易杰拨开小文,翻正铁盖,从小菜袋子里挟出一片海带扔在上面,瞪着它说:“你这莲藕鸟成精了?不吃饲料,改吃人吃的东西是吧?吃啊!”
他见小文落在小窝顶上,歪头盯着那片海带,又转头怒瞪他,便说:“干嘛?不吃海带?”他从袋中挟出一小片嘴边肉咬去一半,将剩下的放上小铁盖。“吃肉?还是豆干?”边说边挟了点碎豆干、碎猪耳出来。
小文再次一脚踢翻小铁盖,尖叫着去抢他手中的袋子;易杰挥打半天也赶不走它,只好跳下车,对着车内怒骂:“王八蛋,你到底想干嘛?”
“叽——叽叽——”小文怒叫几声,像在回嘴,然后才钻回小窝呼噜大睡。
易杰这才明白小文是嫌自己食物袋子摩擦声吵着了它睡觉。
他一手提着晚餐,腾出另一手掏摸口袋,本想掏个垃圾、零钱什么的去砸小文的窝,突然见远远有个老头骑着脚踏车来,后头还跟着三、四个年轻男孩,男孩有大有小,大的十余岁,小的八、九岁,个个咬牙切齿。
他们经过易杰身边时,都撇过头怒气冲冲地瞪视他。
彷佛将他当成了入侵家园的不速之客。
易杰有些困惑,继续默默吃着米粉汤。几人远去的那头岔巷也聚集了几个镇民,大伙儿全往同一处奔去,不时有人吆喝:“小张,不要签——”“不能签!”
易杰回头望了车内一眼,他手中袋子的食物还剩大半,回车上吃或许又要惹得小文出来找他单挑。
他便打算去瞧瞧巷弄那头发生了什么事——临走前故意用脚带上车门,发出砰的好大一声,吓得小文从小窝窜出,叽叽怒叫不停。
易杰提着米粉汤和小菜边走边吃,来到聚众巷口,巷弄后方几大块街区几乎已拆空,仅剩零零星星的独栋矮楼及几排老旧公寓,孤单地散布在街区角落。
远处几排老公寓墙上挂满抗议建商暴力拆迁的白布条,公寓后方有一片小林,再之后就是六月山登山步道入口。
有排矮公寓一楼门外,聚着好多人。
那些人阵仗、态势,明显分成两边——一边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模样衣着看着像当地居民;另一边是几个剽悍中年人领着一群刺青混混,个个摩拳擦掌、推挤嬉笑,还不时出言挑衅周遭大叔大婶。
易杰又见几个街坊奔过他身边时,都转头怒目瞪他。他呆了呆,低头望了望自己短袖t恤袖口微微露出的刺青,这才隐隐明白居民们瞧他的眼神缘由了——他们似乎将他和公寓外那些刺青混混当成一伙儿了。
他不知道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纠纷,也无意介入,但公寓后方那片六月山是他此行目标,上山步道入口就在公寓后方小林里,他想看个热闹顺便探探路。
他闲晃到那排老公寓斜角一根电线杆旁,倚着电线杆继续吃米粉汤,边打量着步道入口,犹豫着吃完就上山,还是天亮后再来。
他见到几个刺青混混嚷嚷对他招手。“喂!”“这边啦!”
“??”他懒得理他们,继续吃着米粉汤,却听见公寓一楼住家内,传出老迈喊声:“小张呐!后面林子不能卖呐,你阿祖生前死也不卖地,就是不让人上去开山,山里镇着一个恶煞,山一开,那恶煞就要出来啦!”
易杰眼睛亮了亮,像是听见了重要情报——
山里镇着恶煞,山一开,恶煞就要出来了。
聚在门外的街坊邻居纷纷出声附和:“是呀,小张,你卖出那片地,他们就要正式开山啦,这样一来,我们就更没有筹码谈判啦!”
“你到底欠他多少钱,说个数字,我们帮你想办法!”
“这些人故意设局骗你,你怎么这么傻?”
“他们是不是打你呀?”
邻人声音刚停,混混们就吆喝起来:“啰嗦啦!快签下去啦!”“对啦,我们就是设局啦怎样,有人就是会上当,怎么样啦。”“都知道是设局了,这个局的钱,你们卖肝也还不起啦!”
易杰听那些混混这么说,心里不太痛快,像是踩着了他心中痛脚,提着食物袋走近那户人家。
他突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赶来,正要回头瞧,胳臂被撞了一下。
一个长发女人撞开他,往那户人家奔去。
“王律师来了!”“王律师——”邻人们见到她来,像见了救星般大声嚷嚷起来。
女人快步奔入那户人家前院,正要进入客厅,被两个刺青混混伸臂拦下。
“张先生,别签!”女人朝屋里急喊:“你签了,他们这开发案正式动工,老邻居的房子就更难保住了——”
“是呀!”“小张,别签!”“有什么债我们帮你想办法呀。”“王律师,赌债是不是不要还呐?”街坊邻居纷纷帮腔,和混混们你一言、我一语叫嚣。
易杰听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缓缓往前凑去,望着她背影。
是王智汉的女儿王书语。
“小张,六月山真的不能动,动了会出事呀??”
一个老头颤抖地挽着客厅桌前那叫小张的男人胳臂。
小张三十来岁,脸上带有些许伤痕,捏着笔望向桌上那份合约发愣。
他身旁除了老头,还有五个男人,两个西装笔挺、三个穿着短袖戴金项链。
五人之中,四人站着,一人坐着。
坐着的那人有些年纪了,头发微微发白,身材微微发胖,但一双眼睛透着精锐光芒,彷如铁钩勾着小张魂魄,他甚至不用开口,小张便吓得直哆嗦。
“张先生!”王书语推开两个拦路的家伙直闯客厅,一把抓住小张手腕,大声说:“你欠他们赌债?你不用怕,我可以帮你,你只要跟我说是不是这些人骗你??你??”
她还没说完便被几个混混拉开,一个家伙大力拉着她手腕,见她挣扎还伸手揪她头发。
然后那人的手,被自后跟来的易杰一把扣住。
易杰扣得极大力,拇指都掐进那人手腕里,痛得他怪叫放手。
“啊,你??”王书语见竟是易杰,惊愕喊道:“你怎么在这里?我爸派你来监视我?”
“呵呵,不是。”易杰扔开混混的手腕,干笑两声,摊手摇头。“我又不是你爸的小弟,他派不动我??”
几个混混吆喝着要围住易杰和王书语,被坐在小张身旁的男人厉声喝退。
“不长眼的小子??”老男人站起身缓缓走来,扬手搧了叫嚣手下脑门一巴掌,走至两人面前,叉腰望着王书语,冷冷地说:“你们不知道,眼前这大律师的爸爸是谁?”
混混们左顾右盼,他们哪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