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喆大饭店地下一楼,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本来作为仓储用的几间空房和宽阔厅间已全数清空,十余名大汉来回搬入一张张沙发、座椅和长桌,里头有人忙着装设更大台的空调抽风设备——以便在地下室里进行更大规模的焚符烧纸等法事。
“这些够用吗?不要一氧化碳中毒了??”蔡万虎望向运作中的抽风设备,见几个年纪轻手下在几座金炉旁一面烧纸钱一面嬉闹,连忙提醒:“纸钱要折弯才不会冒烟,你们有没有扫过墓啊?”
“纸钱这些有的没的上楼顶烧也行,地狱符在这儿烧就好了。”陈亚衣捧着那迭刚写好的地狱符自神坛小房走出,将整整二十张符塞进蔡万虎怀里。
“对??对对??”蔡万虎听陈亚衣这么说,便吆喝手下想办法将热腾腾的金炉架上拖板车,准备往顶楼运。
“名字记得写对!别送错人了——”
蔡六吉坐在一张方桌旁宽敞的沙发中央,高声提醒:“这些东西是烧下去贿赂底下阴差,加上地狱符的效力,让那些阴差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来找麻烦。”
蔡七喜坐在蔡六吉沙发旁的单人椅上。他是蔡六吉的弟弟,蔡六吉过世十余年,蔡七喜外观看上去倒比他哥哥还老不少。
陈亚衣来到蔡六吉面前,对他说:“蔡老先生,我得提醒你,一口气从十八层地狱调这么多家伙上来,风险不小,就算阴差无权干涉,这些家伙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如果没把握镇住他们,就一次烧一张,谈妥条件了再喊下个人上来——地狱罪魂不比寻常阴魂,要是连手造反,就算是苗姑也不见得镇得住。”
“小妞,你别担心!”蔡六吉哈哈大笑:“我报给你的这批人都是我兄弟,有生前认识的,也有死后认识的,有在刀山上认识的、油锅里认识的,他们在底下都听我的!就算不给我面子,肯定也给地狱符面子——我见过几个被地狱符拉上去帮忙,回去后更熬不住──能上阳世,谁想再回十八层地狱?”
“那好。”陈亚衣点点头,对蔡万虎说:“地狱符印章我摆在桌上,你自己保管好,弄丢、弄坏了我可没本事帮你造新的喔。桌上两迭新符,各一百张,用法和之前一样,黑字的护身,戴着能防鬼上身;红字的治鬼,贴在刀上可以斩鬼,你自己研究。”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见蔡万虎点头称是,便继续说:“这些地狱符如上了膛的枪,你爷爷的兄弟随烧随到,你爱什么时候烧都行,自己看着办;另外那瓶柳叶符水还有不少,你如果觉得你爷爷的样子看起来模模糊糊,就沾点水抹在眼皮上;要是不小心打翻了,瓶子重新加水摆上一、两小时,效果一样;如果想造更多『见鬼水』,就自己找些新柳叶泡几只活守宫,摆几小时也勉强有些效果。”
“是??”蔡万虎见陈亚衣说完便往电梯方向走,连忙喊她:“陈小姐,你要走了?”
“对呀,不然咧?”陈亚衣摘下鸭舌帽搧了搧风,说:“昨夜忙了一整晚,到早上才睡了几小时,你家旅馆我睡不惯,我要回家??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全准备好了,明天再打电话找我。”她说到这里,往电梯走去,还回头说:“别忘了,汇完头款再打电话,不然我不来喔。”
“是??是是??”蔡万虎连连点头,立刻指示随从。“立刻把钱汇进陈小姐账户。”
蔡六吉喝了口茶,茶水从他喉间几处刀口渗出也不介意,他目送陈亚衣离去,说:“这小妞不错,办事利落,跟着她的老太婆也挺老练??七喜,亏你请到她们帮忙。”
“那老太婆是阿苗呀。”蔡七喜这么说:“以前有次咱堂口里有个小黄家里闹鬼,就是我找阿苗上小黄家驱鬼呀,你不记得啦?”
“谁记得这种屁事。”蔡六吉摊摊手,转头看向几个随从。“你们记得吗?”
“小黄我记得,阿苗没听过??”随蔡六吉一同“上来”的几个过往随从都摇摇头。这些随从外貌都有些年岁,全是过去六吉盟重臣,不仅当年追剿五福会有份,之后也干下不少丰功伟业,死后被打下地狱受刑,随着蔡六吉一同被地狱符招上,人人身上遍布刑伤。
“不记得也没办法??”蔡七喜叹了口气,说:“当年咱蔡家几兄弟各司其职,你负责打天下,我负责照顾家里兄弟家事,记得比较清楚??”
“哼哼。”蔡六吉冷笑几声。“真会照顾兄弟,不但照顾自家兄弟,连严家兄弟也照顾到了。”
蔡七喜低下头,连声叹气。“我现在已不知道当年心软,放严家弟弟离开,是不是做错了??”
“你不知道?”蔡六吉冷冷说:“等过阵子我们找着那些新下去的蔡家亡魂,你自己当面问问他们。”
蔡七喜头垂得更低了,过去许多年,他自认当年放走严家三弟这件事并没做错,但如今他动摇了;过去许多年,蔡七喜自认做对了这件事,但如今他动摇了——
严家后人不知从哪弄了颗地狱符印章,招严五福上来向六吉盟展开复仇,诛杀蔡家人及六吉盟帮众,连家中老幼亲人都不放过,这接连屠门的凶残程度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蔡七喜年轻时便容易心软,老了性情更柔更软,时常私下捐钱行善,只盼替自己、替蔡家累积点福报、偿还些许罪债。如今他一想到这些日子的百来条人命,追根究柢竟与自己当年心软脱不了关系,不禁难过茫然得像是被窃走心中神主牌般不知所措。
“阿苗??当年是真有本事,她做神明乩身,专替人消灾解厄。”蔡七喜喃喃地说:“只可惜后来疯了??”
“疯了?”蔡六吉哦了一声。“你说跟着陈小姐的老姑婆是个疯婆子鬼?”蔡六吉说到这里,瞪大眼睛对着身边随从哈哈大笑。“原来现在世道是这样子,老疯婆子也能扮神仙啦?哈哈哈——”
“大哥,你别这样说话??”蔡七喜继续说:“苗姑虽然疯了??但她过往本事还在,否则你跟几位老哥也上不来啊。”
蔡六吉继续笑说:“我没说她没本事,本事大的疯婆子还是疯婆子呀,呀哈哈哈——”
蔡七喜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是听说当年苗姑之所以发疯是因为犯了禁忌、做了错事,被神明收回身份,任凭她怎么哀求都没用,最后悲愤至极,渐渐疯了??”
“哎哟够啦够啦!”蔡六吉摇摇手,大声说:“别再讲那疯婆子了,我对她怎么疯的没兴趣,来聊聊严五福吧──那家伙一身硬骨头,脾气又臭又倔我早知道,就不知道他竟能从底下爬上来杀我蔡家后人,我真操他娘的佩服他!不过呢——我当年赢他一次,现在要再赢他一次,他不服也不行了,哈哈哈哈——”
“大哥??”蔡七喜听蔡六吉这么说,忍不住说:“你和严五福,当年也曾经是拜把的好兄弟??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和他好好谈一谈吧。”
“??”蔡六吉听蔡七喜这么说,脸色一沉,伸手拿了杯茶,又喝得满身茶水──那些茶水自然也没能沾湿他的魂身,而是全流在沙发上。“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