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咏霖是要求复兴会组织继续扩展的,且组织扩展的形式就是从最底层开始。
战争时期,这种方法主要是面向女真地主和与光复军作对的其余各族人,光复军对付他们是天经地义正大光明。
但是现在国家建立了,秩序正在慢慢恢复之中,这个时候再用如此手段夺取传统官府和士绅控制之下的土地和人力物力,岂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那会极大影响明帝国的安稳与团结,破坏明帝国政局的稳定,引起大量官员的关注和担忧,而复兴会显然还没有做好接掌全国政权的准备,也没有接掌全国行政管理的能力。
强行推进土地改革,会引发明帝国的内乱,让刚刚稳定下来的中原局势面临危机。
然而不能继续推进土地改革、不能继续维持复兴会的革命性,对于复兴会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苏咏霖快速推翻金国、快速建立明帝国的行动方针的负面影响终于在此时此刻体现了出来。
中央会议上,一些思想上较为激进的复兴会员就这个问题向复兴会中央高层们发起询问,询问他们有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考虑。
一边是复兴会的革命需求,一边是国家政局的稳定,孰轻孰重,如何安排?
说老实话,此时此刻,苏咏霖是有点埋怨自己最早定下的政策的。
为了快速推翻金国,抢占那个可以推翻金国的窗口期,他包容了太多,也让复兴会没有足够的时间发展。
毕竟他也没料到腐朽的金帝国政权连四年都撑不住。
明帝国建立了,他个人近乎于神的威权建立起来了,但是复兴会的力量尚且薄弱,复兴会员的数量尚且稀少,且继续在中原、燕云地区推行土地改革的行动被遏制了。
如果他能拉长行动时间,如果金帝国没有那么快就废掉,如果他在南宋的时候就能大规模发展会员……
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可以让苏咏霖去后悔,去设想。
但是事实就摆在面前,容不得他后悔。
想象永远很美好,现实永远很残酷,现在的一切,已经是苏咏霖排除万难之后取得的最优解,没有比这个更加优秀的解答了。
至少,他掌握了最高权力,可以利用这份最高权力去做点什么。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是不满意的,觉得我们的行动受限,是因为容纳了太多的杂音的原因,但是我也希望你们知道,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我们坚持奋斗所能取得的最好的结局了。”
苏咏霖站起身子,在中央会议上做了属于自己的发言。
“我们的事业,是神州大地上开天辟地的第一次,也是前无古人的全新实验,没有人给我们提供参照,我们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去寻找我们可以办到的最优解。
一时的阻碍是必然的,为了建立明国,我们必须要忍受这样的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会因此而停止前进,如果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停止前进,复兴会的建立将毫无意义。”
苏咏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提出用一些看上去比较合乎规矩的方式来帮助复兴会进一步扩展势力。
“除了关中地区和辽东地区可以用我们惯用的方法进行扩展,其他广大地区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继续用原先的手段办事,会引起不必要的后果,所以我以为,我作为皇帝的权力将是我们破局的要点。”
苏咏霖的这一说法引起了众人的讨论。
田珪子向苏咏霖询问道:“主席,您的意思是?”
“他们让我当皇帝,无非是想让我能保护他们的利益,但是皇帝又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且作为皇帝,我的权力是无限的,只要我用正当的借口推行一些法律,我们就有了破局的契机。”
苏咏霖冷冷笑道:“比如我可以制定并且颁布一条律法,土地所有者从租种土地的佃户耕种收获的粮食中抽取的粮食不得超过佃户所收获粮食总量的四成。”
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愣住。
苏咏霖想要推行这个政策也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没有任何准备就行动的。
早些时候,他还没有北上造反的时候,就派遣苏隐到山东与河北等地考察当地民俗情况。
当时除了一些关于金军的军事情报之外,苏咏霖还得到了很多苏隐本人的见闻,让苏咏霖深入了解了一些地方民俗。
比如当时在山东西部的一些地方,苏隐看到了因为佃租过高以至于引起佃户集体向地主抗议的事件,闹得很大,甚至出现流血冲突,引发官府介入。
一开始他不知道佃租到底是多高,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居然是七三分。
地主七,佃户三。
据说是因为当时黄河部分地方发大水,淹了河南的一些地方,引起当地难民一起向山东地方逃难、求食。
人一多,就有了工作需求和吃饭需求,官府对此不管不顾,大有看着他们自生自灭的架势,流民们得不到官府的帮助,又不敢造反,只能自寻出路。
于是,山东地方就出现了劳动力供大于求的现状。
需要佃户的地主少,而需要土地的佃户多。
于是原先五五分成的约定就被打破了。
因为劳动力大量增加,精明的地主嗅到了机遇的味道,旋即要求提高自己的抽成比例,将佃租从五五提高到到四六,还有到到三七的,甚至还有丧尽天良的地主要求二八分成的。
流民们为了得到土地耕种混口饭吃也开始不断的内卷内卷,内卷到头,完全丧失了议价权,自己的权益被压到了极致。
最终那些坚持佃租的佃户被地主赶走,接受了不公待遇的流民们取而代之。
一部分流民被以极低的分配比签订了佃户协定,从此沦为地主的农奴,地主们大赚其钱,趴在他们身上大口大口的吸血。
这样固然解得了一时吃饭的问题,让他们暂时得以生存,但是长久看来对佃户们大为不利。
很快这些新佃户们就发现他们支撑不了那么高的抽成,每天累死累活到头来只得到少的可怜的口粮,甚至难以果腹,养不活家人,还有人活活饿死也得不到救济,非常凄惨。
在这样的情况下,天公要是还不作美,就真的会大规模饿死人了。
于是引起了抗议。
地主们一边在嘴里喊着【眼睛一睁几百人几千人等着我伺候】【落到我嘴里的能有几口】【地主家也没余粮啊】,一边躲在家里大快朵颐,吃的肥头大耳面色红润,小老婆娶了一房又一房。
与之相比,瘦骨嶙峋面有菜色的农户们实在是太凄惨了。
这种现象吸引了苏隐,苏隐做了一些深入的调查,把山东多地佃租的情况记录下来,什么四六分三七分二八分之类的,作为不那么重要的情报告诉了苏咏霖。
所以苏咏霖非常清楚这些地主是如何盘剥佃户、把他们盘剥的连一丝血肉都不剩的。
“丰年,地租往往比较合理,没什么人逃难,没什么人饿死,地主方面也不会故意提高佃租刁难佃户,佃户也能稍微多吃几口粮食,但是一旦什么地方出现了灾荒,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旦某些地方出了灾荒,粮价必然随之上涨,距离较近的地主嗅到商机,就开始囤积居奇大发其财,他们就会需要更多的粮食,会因此抬高佃租,从佃户手上剥削更多的粮食。
更恶劣的情况是一旦有难民逃荒到某地,一些丧尽天良的地主就会威胁自家佃户,如果不愿意抬高佃租,那么就收回他们的土地,把他们的土地转租给那些逃难而来的难民。
那些难民正饿的眼睛发绿,哪管那么多有的没的?有土地可以耕种,有一碗饭吃,那比什么都重要,才不会在意什么佃租之类的,于是高佃租的佃户赶走了低佃租的佃户。
这种情况用一句大家都能明白的话来说,类似于劣币驱逐良币,因为土地在地主手上,佃户属于绝对的弱势,基本没有议价之权,吃得饱吃不饱全看地主的良心,而有良心的地主,实在是太少了。
至此,某些地方佃租越来越高,佃户生存的环境越来越差,吃饱的可能性越来越低,而土地兼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地主和佃户的矛盾也变得越来越尖锐。”
苏咏霖叹了口气,开口道:“而此时此刻,我们将颁布这样一条法律,打破这种无限向下的负面循环,这必将引起全国范围内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