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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林头几日的时候,还整日守在兄长身边,生怕他有哪里不舒服,可后来见薛长山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便主动接过了为兄长熬药的活儿,除了每日熬药取饭,照顾兄长的起居,还打扫上了两处院子,褚家众人拦过几次可都没什么用,最后也只能由着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三月末,薛长山终于不再浑身无力,可以独自起身到院子里转一转了,喝了半月余的汤药也终于在郎中的许可下停了,只需以后好好注意饮食,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身体好了,薛长山便打算带着弟弟离开褚家的,人家好心收留他们兄弟俩,还给他请了郎中瞧病,可他们却不能一直赖在这里,那条窄巷子,才是他们的家。

薛长林自然是知道兄长的想法的,于是便求了自家阿兄能不能多待一会儿,他想等到褚礼放学回来后,和他道了别再走。

这半个多月,薛长林和褚礼建立了很好的友谊,褚礼今年十四岁,薛长林十二,两人年纪相仿,很快就玩到了一起。每日放学归家后,褚礼都会去西院找薛长林,两人有时闲聊,有时玩些什么,或者帮着小两口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后来褚礼竟还教起了薛长林识字。

虽说他们今后也还在这县城里待着,总是会见到的,可薛长山懂弟弟的想法,这半个月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美梦,如今他们是朋友,可今儿从这里走了,以后再遇到,便一个是县城学堂里的学子,一个是沿街乞讨的乞儿,心境总归是不一样的,是该好好道个别的,不止是褚礼,还有褚家的所有人,于是便点头应下。

还不等褚礼放学归家,褚义便先来了西院,找到了兄弟俩:“郎中说你可以停药了,不过平时还是要注意些,你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薛长山摇摇头:“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了,谢谢褚老板你们一家,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们了,你放心等下我弟弟和褚礼道过别,我们就走。”

褚义知道对方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你来家这么久,咱们也没有说上几句话,想和我聊聊吗?”

薛长山虽有些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和你弟弟是咱们行安县本地的吗?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才沦落至此的?”

“不是,我只记得我们家是在一个叫做长灵村的地方,阿娘去山上采蘑菇的时候摔下了山崖,后来没多久阿爹就娶了后娘,后娘又生了弟弟,家里穷没钱给后娘补身子,我七岁了能帮着家里做活儿,可长林还小,只有四岁,阿爹和后娘就想要卖了长林换些银子。

我不干,就一直追着人伢子的牛车跑,跑了好远好远,我阿爹都没追上我,后来就被人伢子也掳上了牛车,蒙着眼睛一路摇摇晃晃的走了好久,后来还换了马车,倒是没再蒙着眼睛了,车上有好多人,大人小孩都有,每天只能分到个馊了的馒头或者半碗粥,我和长林人小,经常连馊了的馒头也抢不到。有一天马车突然就停了,外面特别乱,到处都是打打杀杀的声音,车上有人跳下车逃跑了,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就跟着跑,然后就一路要饭要到了这里。”

薛长林那时候还小,对这些事儿早就没了印象,也从来没听兄长提起过,只是每次在他问起爹娘的时候,阿兄都会告诉他,他们阿娘是个很好很好的阿娘,如今听了不由得也红了眼眶,原来他是被亲阿爹卖掉的。

薛长山说话的声音有些抖,褚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薛长山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俩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或者说他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未来对他们来说是虚无缥缈的,还不如想一下去哪里乞讨能填饱今天的肚子,来得实在。

见薛长山没有说话,褚义又道:“要是你暂时还没什么打算,我这倒有一个想法,你听听?”

“好,褚老板你说。”

“你们要是暂时没什么去处,不如就留在家里吧。”

兄弟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褚家竟然想将他们留下!

“不过不是白留的,我会些木匠和做棺材的手艺,可以教给你们,以后也能当个混饭吃的营生,要是不喜欢,留在铺子里帮忙也成。”

这是前几天小两口和褚三叔一起讨论出来的结果,两个孩子本性不坏,知恩图报又很有分寸,若是任由他们这般继续在街头讨生活下去,只怕就可惜了两个好孩子。

所以今日褚义才会问了许多问题,就是想着无论兄弟俩是想回家,还是想做些什么,只要是他们力所能及的就帮一帮,实在没有什么打算,那就留在自家,左右自家做着买卖,总不会亏待了兄弟两个。

见兄弟俩都有些愣愣的,褚义也不急,只道:“不着急,你们两个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来找我。”

说罢褚义便起身出了西院兄弟两个住着的屋子,打算给他们些时间,可没成想人还没走到东西院中间的院门前,兄弟俩就跑了出来。

薛长山拉着弟弟跪在了褚义身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完便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待头磕完,褚义拉起了两人:“好了,那以后就安心住在这吧,先把身体养壮实了,以后做工才能轻松些。”

褚义去和兄弟俩谈论去留的问题,褚家众人便都凑在铺子里等消息,见人从内院进了铺子,沈鹿竹忙上前问道:“怎么样,兄弟俩怎么说?”

“阿竹以后要当师娘了。”

得到了肯定答复,沈鹿竹自是高兴的,除了欣慰两个好孩子不用继续受苦了,也能学一门手艺糊口,也高兴自家棺材铺子的开业,似乎能提上日程了。

褚义喜欢木匠活儿,喜欢做棺材这事儿沈鹿竹自是知晓的,是以当初买下县城这两处宅院的时候,便想着西院要留着以后给褚义再开一处棺材铺,可做棺材若是只有褚义自己,怕是会累得很,如今收了两个徒弟倒是个不错的开端,沈鹿竹还盘算着等以后再给褚义找几名长工,又能继续做喜欢的事儿,还能不那么累,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说是要教薛家兄弟做棺材的手艺,不过倒也急不得,眼看着就是清明节,铺子里的活儿又忙了起来,褚义便把两兄弟带在身边,忙时打打下手,学学铺子里的迎来送往,闲时就给他们讲讲木匠活儿的一些理论知识,傍晚闲着的时候,还会叫褚礼教兄弟两个认些简单的字,一时间褚记丧葬简直热闹得不行。

说到清明节,倒是出了件叫小两口意想不到的事儿,早在三月中旬,蒋全就已经带着车队,陆陆续续将做好的纸钱送到了县城,这些纸钱大部分都是纸元宝,只有一小部分是留着后续卖给散户的铜钱烧纸。

可三月末的一天,竟突然有别的铺子老板,上门来批发铜钱烧纸了,由于要的不多,小两口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就卖给了他,可接下来也不知怎么,不断地有人来提出想批发些铜钱烧纸。

这就不得不令小两口起疑心了,要知道杨家的价格可是比自家便宜,这些人放着便宜的货源不进,来买自家这贵的是何道理?

难不成是杨家的卖断货了?可杨家做纸钱买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清明节前需要大量囤货的道理不会不懂,肯定会提前安排自家作坊赶工的,又怎么会断货。

索性褚三叔闲来无事,带着褚秀秀出去采买的时候,就顺便和街坊四邻打听了下,这才知道,这杨家作坊的工人,竟然从年前就开始闹罢工了,据说是因为杨家克扣工钱。

双方僵持不下,前段日子竟还闹到了衙门,杨家最后虽补齐了欠的工钱,可工人们还是大部分都辞了工,杨家没法只能重新招人,可这克扣工钱的名声在外,招工的事儿进行得并不顺利,况且新招来的工人,又要重新学习制作手法不说,速度自然也是赶不上老工人的。

是以这次清明节,杨家作坊的产量极低,别说铜钱烧纸了,就连黄烧纸的产量都抵不上平日里的一半,县城里那些卖纸钱的铺子进不到货,自然就又跑回了褚家来问。

可小两口这边,压根就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老宅后院的作坊,生产的铜钱烧纸并不多,总不能那乡下褚平铺子里的来卖,不过纸元宝若是想多买些倒是管够,于是这个清明节,小两口的纸元宝,在县城里卖得极其火爆。

褚家人这边每天关了铺子,欢快地数着银钱,那边杨家却更不好受了,杨家老爷子从年前被气得中风卧床后,身子便一直不怎么爽利,后来又陆续被气了几次,导致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

如今自家作坊工人罢工的事儿被闹得人尽皆知不说,那些工人拿了工钱后竟还要辞工,这般举动在杨家人看来,分明就是蓄意报复,不然为何不早不晚的,偏偏赶在清明节前闹事儿,可气就气在这事儿已经在衙门过了明面,杨家闹不得,也抱怨不得,只能乖乖认命掏钱,属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

杨家老爷子这段时间,什么都吃不下,晚上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作坊的事情,一会儿心有不甘地想着该如何报复,一会儿又发愁作坊何时才能正常开工,越想越气,越琢磨越烦躁,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这般心情烦闷,又不吃不睡的,就算是铁打的身子怕也是要扛不住的,更何况是已年近古稀,身子骨还大不如前了的杨家老爷子。

果然没出五日,杨家老爷子便愈发不好了,原本还能被人搀扶着下床走走的,如今竟是连支撑着身体,靠在床边都吃力了。

好在杨家人这次学了聪明,还没告诉老爷子,他们杨家费尽心力,从褚记丧葬抢过来的买卖,如今近八成,都又还了回去。